“风雩阁还是对萧山书院下手了吗?”冷时举着剑“铮”地一声和风鹤的剑碰了一下,“说好的永不染血萧山呢?你这一来还直接对前任院长下手?”
风鹤用哀怜的目光投射着冷时,“被人抽了七天血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概是出来让你过头七的想法。”冷时话还没说完,风鹤就已经提着刀向她冲过来。
“冷时!每次处理事情你都要插一脚!”风鹤显然没想到冷时还能出来。
二刀冲击,铮铮有声,疾如飞电,闪烁生光,看看风鹤的刀剑逼近身来,将次刺及咽喉,白鹤大喝一声,二刀铿然收回,地上的泥土被卷起来化成两股青烟,飞空而散。
“大家静一静!先把话说明白!”白鹤话音未落,冷时的剑已经到了庄卿脖颈边。
“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冷时挟持着庄卿,“我要求活着离开江左,庄卿作为人质,到了城东门自然会放他。”
“我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的。”
“你会,因为你想要石匮金书。”
风鹤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在场的什么人突然打碎了一个瓷瓶,辛辣的烟雾立刻冒了出来。风鹤在浓雾中隐约看到冷时带着庄卿离开的身影,想要上前去追,但是一边的白鹤脱住他:“保护风鹤!”
于是风鹤的手下将他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风鹤寸步难行,他一边咳嗽一边流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冷时离开。
走到萧山书院山脚的长亭的时候,冷时才放开庄卿:“我过去和你的事情都记起来了吗?”庄卿点点头,他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银杏叶,似乎很麻木,眼里都是化不开的悲哀。任谁看到双亲血洒当场,大概都会陷入悲痛。
“现在这个情况很复杂。”冷时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你现在可以选择离开江左,因为风雩阁不会放过你。说是查找石匮金书,实际上你看了金书的内容,在他们看来就是杀无赦了。”
“你呢?”庄卿终于抬起眼问她。
“我肯定走不了。”冷时自嘲地笑了笑,“我要是走了,玲珑楼的计划做了一半岂不是荒废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要是说了怎么出来的,你肯定不爱听。”冷时想了想才开口,“我是昨晚和兰姐越狱出来的,所以你最好还是......”
“我和你走。”庄卿打断了她的话,“去哪里?”
庄兰和冷时的藏身处在城南门边的一家名叫“丝柳”的裁缝铺。丝柳裁缝铺是小莺的个人产业,并没有上报玲珑楼的公账,所以也算逃过一劫。小莺和部分玲珑楼的人藏身于此,这大概是玲珑楼最后的阵地。
在听闻萧山书院的遭遇后,大家莫不扼腕叹息,可谓玉质摧残,芝兰殄灭,云愁悲惨,松风凄切,百年书院竟然也会被风雩阁大开杀戒。
“庄卿人呢?”冷时半夜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问庄兰。
“我看他昨天初来精神状态不太好,给他熬了安神汤先睡下了,今天外面状况怎么样?”庄兰给她端了一盘桂花糕。
“风鹤控制了萧山书院,命令十三先生担任书院院长。玲珑楼被查封,除了它之外的二十四楼只是被玄鹤楼控制,并没有大开杀戒。代号为二十四桥的姑娘,有两个姑娘代号为小市桥、广济桥的在昨天已经因为拷打,在今天早上没了气。”
“所以金书到底是在哪里?”小莺问道,“我记得沈园的金书我们是让沈缨带走了。”
“萧山书院没有金书。”冷时回答,“只是因为发现庄卿有恢复记忆的嫌疑,所以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杀进去了。毕竟他这样的人物要是真的恢复了记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休息。”庄兰催促她,“我今日听说华鲸和镜空被风雩阁控制在掖庭,但是并非关押。”
“镜空没有和你们一起越狱?”小莺惊讶地问道。
“没有,此人可用不可信,加上他那日被单独关押,所以我当时和冷云归一起私自越狱了。”庄兰回答道,“多亏冷云归和边不惊做了交易,不然哪里那么好逃出来。”
冷时沐浴完,正准备抱着衣服回屋子,只见月华满地,斑驳的树影,死卧在地下不动,特别现出清冷和幽静。走到院里,迎面一股清风将心胸中一切的烦念吹净,无目的走了几圈后,抬头看月亮,凄清皎洁的银辉,令冷时想起那次和庄卿一起回萧山书院和梅夫人见面的夜晚。
我应该给庄含夫妇供盏灯——冷时有了这个想法,就往神龛的屋子去。如今已是午夜人静,望望窗外,天上只有孤清一弯新月,炉中残火已熄只剩了灰烬,屋里又冷静又阴森一阵阵风从纸窗缝里吹进,把佛龛前的神灯吹得摇幌不定,有一个人的影子蜷伏在黑暗的墙角,身体战栗。
“谁在那里?”冷时拿起火烛靠近,那个人抬起头来,她才看见是庄卿。这是冷时第一次看到穿着单衣的庄卿流泪,在普遍印象里,庄卿好像一直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流泪更是天方夜谭。
“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呢?”冷时叹了口气,把神灯点上,神龛前面放着一张方桌,挂着一幅白布蓝花的桌裙,重新燃了两枝红烛,又在一个铜炉里插上了香。虔诚地供奉好神灯,她才蹲下身来紧紧握着庄卿冰冷的手,他悄悄地咽着泪。热泪不能救活冢中的枯骨,不能唤回逝去的魂灵,想必庄卿必然是无法承受父母离世的悲痛才会到这里来。现在的江左,四处都是荆棘,四处都是刀兵,四处都是喘息着生和死的呻吟,四处都洒滴着血和泪的遗痕,萧山书院并不是例外。失望的利箭一支一支射进心胸时,只能闭目倒在地上,觉着人间确是太残忍了。
“母亲前些日子和我说,她和父亲打算过几日就离开江左,云游四方。出发的日子定在今日,若是一切顺利,大概已经在船上往巴州去了。”庄卿偏过头去看冷时供奉的神灯,“为了三百年的历史,代价是血洗江左。”
冷时似乎想开口安慰他,但是庄卿止住了她的话头:“不要用无关痛痒的话来安慰我。”
“明知道人生的尽头便是死的故乡,我将来也是一座孤冢,衰草斜阳,但从头再来,我还是会去寻找正确的历史指针。你也一样,正如我们能够在一起的原因——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你的容貌,而是你的骨气。”冷时把他拢到怀里,“我从小是跟着十七先生长大,他去世的时候,我和你一样悲伤,因为他并不是病逝。”
“我记得是风雩阁派人来和他谈话,那次谈话后不久,他就一直卧病在床。临终前,他才告诉我,他其实是风鹤的人,但是背叛了风雩阁的绝大多数监视我的指令,所以风雩阁才会对他下狠手。”
“十多年的相处,我竟然尚未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他从一开始就背叛了风雩阁,选择站在正确的历史这边。”冷时把头抵在庄卿肩膀上,“所以他走的时候,我特别伤心,也算半个父母逝世。”
“但是卿卿,逝者如斯,生者尚在。”冷时拍了拍他的后背,“真的不去睡会吗?我听兰姐说给你熬了汤,你是不是倒了?”
庄卿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的腰,埋在她的肩膀上,似乎一直在流泪。冷时很快就感觉肩膀上湿了一块:“你起来,肩膀都湿了。别在这里待着,又冷又湿,你是真的不怕十一月的寒风。”
这下庄卿倒是很配合地回了房间,只是到了房间门口还不愿意撒开冷时的手。冷时深谙庄卿的想法,于是主动表示:“今晚上怪冷的,刚才陪你在神龛那里蹲着,我背上都是凉飕飕的,我俩今晚上一起睡?”
“我给你铺床被子。”庄卿打开衣柜,抱了一床毯子出来。
待到两个人都躺在床上的时候,庄卿突然开口问她:“你是怎么越狱的?”
“和边不惊做了点交易,然后他打通了掖庭,直接放我们半夜走了。”冷时显然已经有些困倦,昏昏沉沉。
“交易?”庄卿抱着她的手明显紧了一点,大概他也没想到冷时和边不惊还能做上交易。
“也不是不能说,这事目前就兰姐和小莺知道。边不惊希望我能帮忙扳倒风鹤,也就是所谓的尘鞅君。我要求他不能干涉我在江左的行为——你要是指望他来拨正历史,还是做梦吧。”
“他为什么会同意拨正历史?”
“自然是不同意的,但是他想借我的刀子杀了风鹤,然后‘狡兔死,良犬烹’,还要让我交出断魂香的解药,最后还是将江左回归他的麾下。”冷时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俩谁烹谁还不一定。”
“最后一个问题,抽血是怎么回事?”
冷时听到这里猛地睁开眼睛:“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半夜提这个未必有点渗人。”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冷时最后败下阵来:“其实就是抽了我的血去研究新的妙手方。妙手方其实原材料就是人血,实现极限的以命换命。我是异瞳,为什么会产生异瞳一直不清楚,但是我的血是否有功效就要另谈了,所以那几天高强度抽血。”
“没关系,都熬过来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熬到长安郡那边的人过来——应该是两路人,一路直捣黄龙,汝南。另外一路主路才是来江左的。”冷时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你还能认识我在长安的一个朋友,叫满弓刀。”
在距离江左城还有五十里地的时候,一个将军挥手示意驻扎,他生的高耸耸的俊英鼻,长挽挽卧蚕眉,黑蓁蓁三绺美髯垂,这将军内藏着君子气,外显出渗人威。他打量了一番,向身边的红袍白马的少年问道:“满将军,我们明日是否还继续前进?”
只见那这位满将军对着前方的柳树拉出弓上弦,弓如月影箭如龙,凤羽起时风凛凛,可谓箭法高超,树上的一只风鹤应声而落下。
“还有五十里就已经有人打算去通风报信了,沈园主以为如何?”他向身后的靛蓝色的身影问道。
“先找人进城和小时联系,还是里应外合的好。”沈缨眯了眯眼,摸了摸怀里的金书,“满弓刀将军务必小心,风雩阁的人,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