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阕的这一日其实过得还算顺利,那妇人一路将她直直地拉入内院开始吩咐院子里的婢女开始给她梳妆。
路上她也问过那妇人为何要这么着急,妇人边牵着她走边答她的话:“是宫里的皇后娘娘正午时发帖召见各家老爷和眷属,老爷也会陪同您前去。”
陈阕对着突然的召见其实有些疑问,虽说凡界的规矩比天界略少些,但也极少见正午来贴,下午便要赴会的情况,更何况这听起来是一场规模极大的宴会。但她初到此处,一时还摸不清头绪,只得在院中婢女的服侍下不习惯地穿上绣着芙蓉的淡粉色金丝袄裙,头上也簪上她之前随辰执在凡界时也曾簪过的莲形玉钗。
她不禁轻轻地碰了碰头上一众感觉繁琐实则颇有章法的装饰物,心中默默感叹:妖界设置幻境的长老竟和自己经历过一样的凡界,还是说人界的潮流跟天界的书中说的一样,是个循环?
在离开展宴请的殿宇还有一段距离时,陈阕及其父母兄长下了马车,步行前进。
刚下马车,陈阕猛地发觉不远处正往前走的一对兄妹背影及其熟悉,像极了乘珏和乘瑜。在扶着母亲下车时,那对身影离自己的视线愈加遥远,陈阕起初并不能确认。直到和母亲走入女眷落座的地方,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她终肯定了之前的判断。
乘瑜见到她也很惊讶,她许是一根弦绷了太久,看到陈阕时有些意料之外,吃惊的表情一时没管理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陈阕的双手略交叉轻置在小腹前,跟在母亲后走到一众席位很靠前的位置,正待落座,一个头戴金镶宝石凤首步摇的贵妇人拖着不算短的紫色裙摆缓缓地步入首位。
“皇后娘娘安。”众人行礼。
“诸位快请起。今日贸然请诸位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午时和陛下一同用饭时,陛下提到了如今已行过冠礼,及过笄的一些皇子公主的婚事,想着总是要张罗,不如就今日请各位来为我参谋参谋。”
有一两位看上去机灵的妇人听到这话立马做出了反应,嘴上说着能为皇后娘娘解忧是莫大的荣幸,言语间的话题不经意的往自家的儿女身上拐去。
陈阕和她的母亲对皇后的说辞先笑了笑随后便不再多说话。陈阕心中对皇后的这番说辞并不相信,否则又何必如此声势浩大将父亲等一众叫得上名号的当朝官员都聚在一起?
“大家如此建言倒让我听昏了头,忘了待客之道。”皇后笑着举起面前的茶盏,“想着这点重诸位应当已用过了饭,便命御膳房上了些茶点,男宾那头有陈相照看着,诸位放宽心,不必拘谨。”
众人随皇后的话一同举起木案上的茶盏,向皇后致意。
品了一口茶后,妇人的声音多了起来,不再只是那一两位妇人出声交谈。陈阕不发声,默默吃着眼前精致的糕点,耳边听着自己的母亲偶尔出声应承。正当陈阕感叹宫中御厨的手艺时,一位妇人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若是越家的那位儿郎还在,皇后娘娘定不用禄嘉公主的亲事烦忧。”
这妇人边用帕子捂着轻笑的嘴边将这话说出后,全场都静默了一瞬,幸而皇后及时解围。
“是啊,越家的那位儿郎六岁便能作诗,十岁有二便中了秀才,只可惜这么久……”皇后不将话说完便将话头调转至在场的另一位妇人,“瑛秀妹妹定要宽心,如今你家女儿出落得真是越发水灵,家中的幼子我刚一打眼便觉得是个可造之才。”
这段话本没有什么,让陈阕上心的是说到这一话题时,乘瑜的神色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她的眉头很快地轻轻一紧,像是突然集中了注意力。
看来乘瑜的任务与越家这位走失的儿郎有关,陈阕心想。
在那之后又有妇人接话,左一句右一句,不一会儿天色便暗了下来。
“你瞧,跟诸位姐姐妹妹见面就是亲切得紧,这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诸位就留此用晚饭可好?”
无人有异议,只是一齐行礼感谢皇后的恩典。
用过饭,众人便只待皇后娘娘发话离去。
“今日留诸位这么久,听了诸位的话,我心头数不尽的想法总算理出些思绪来。天色不早了,我也有些倦了,我命陈统领派些人,护送各位回府。”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出了皇城,有旁边侍卫的护送,陈阕与母亲在车上也不好多说些什么。回府后,陈阕回房没一阵儿,她的母亲便来访。
“母亲有何事?”陈阕引那位其实对她而言十足陌生的母亲坐下,并为其倒了一盏水。
“今日皇后急召,不知有何意图,我刚才见你注意,特来告诫你莫要多理会宫中那位贵人的追求以及少理越家的人与事。你父亲一贯看不惯那越家。”程母的语气真挚恳切。
“我知晓了母亲。不过母亲并不想我嫁入皇家?”
“自然,皇家水深难测,将你送去那贵胄府邸我是千万个不愿意。诶,罢了。今日进宫一趟想必你累极了,早些休息。”
“母亲也早点休息。”陈阕看着程母听到她的话后微微点头,随后走出了门。
门外月色正洁,陈阕送走母亲后更衣洗漱,现下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手轻轻摩挲着有着繁复花纹的绸缎料子的被面。皎洁的月光窗子上不规则的镂空处钻了进来,照得陈阕颈上带着的银锁微微发亮。
这银锁早在上午那中年妇人拉她离开集市时便交给她,陈阕就是趁着那妇人同她说这银锁她之前如何宝贵,今日怎么忘戴这样时,见她看着前面的路分不出神来,陈阕便将那把木剑用法术暂存在了那个看起来对幻境所设置的这个闺阁小姐很重要的项链之上。
经过这一天繁杂,陈阕躺在结实又精致还带有浅紫色帷幔的床上不禁想:看来这一切还有的发展经历呢。
第二日,陈阕本打算一早就给张府递请帖,下午前去拜访,她昨日在宴席上静静地听那些妇人你来我往,也获知了乘瑜和乘珏两人如今作为当朝刑部尚书张辑正嫡出的一对儿女生活在张府之中。
不过,陈阕的计划被突然来访的越家二小姐打乱了。
那时,陈阕正让房中识得一些字的婢女为她写着要递去张府的拜帖。院中阳光正好,树叶在地上投下斑斑点点的影子。
那女子的声音也像阳光这般有穿透力。
“我突然来访可是扰了姐姐的清净?”声音从院门外直直传入房内陈阕的耳中。
“自然不能。”她从房中疾步走出,前来相迎这个和昨日宴席上一样明艳的越家小姐。
“许久未见,姐姐可想我?”
这话说得太过亲昵,跟陈阕从母亲那听来的话格格不入。
“当然想。”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应付过去再说。可事实和陈阕心里所想却不太一样。
这一应付,就从白日应付到了夜里。陈阕狠不下心来下逐客令,总担忧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妥。于是那越家小姐与她从绣花聊到骑马射箭,从诗歌聊到琴棋书画。
等到皓月当空,繁星已迫不及待地闪烁,越家二小姐终于说不下去,自己提出要归家。
陈阕等这一刻等太久,久到听到这句回家的话心里都提不起什么反应。只是起身,做了应做的相送之礼。
在与越家小姐谈话的期间,她几次想将话题转到那位失踪的越家公子的身上,试图多了解一些,哪怕是细枝末节。但那越家小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云淡风轻的将话题再次转了回来。
这一日过得比昨日进宫还疲惫。陈阕躺在床上,头上晨起请安时的钗环还未卸去,不过她并不在意,此刻只是侧头盯着木制立柱上雕刻的牡丹花纹发呆。
忽地,窗子传来一声轻响,她敏锐地感知到异样的气息,迅速起身将那把封在银锁里的木剑久违地握在手中。
“是我。”那只从窗子窜进屋内的九尾白狐化形,陈阕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是白狐?”
“是啊,我只是喜欢张扬的颜色。”玹朔笑着回答她的疑问,他很高兴她想要多了解他一点。
陈阕将手中的木剑重新放回银锁之中。
“你我要轻声些。”她的手示意性地指了指门外。
玹朔点头,然后和陈阕讲着他这两日的所得。
听完他了解到关于凤族兄妹的信息,陈阕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在听到他第一日便被所谓的父亲打了脑袋时,她轻笑出声。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声问道:“疼吗?”
“疼。”玹朔奋力抑制住自己想追着她的手蹭蹭的心,只是做出很委屈的表情。
看到他这模样,陈阕今日不怎么样的心情终是得到了缓解。
“那你有遇到些奇怪的事吗?”
“奇怪?”玹朔听到她这样问细细思索了这两日在他眼前发生的事,“若是硬说,满都城找不到一间上房最为奇怪,那日晚上我将能看得到名头的客栈都问了个遍,得到的答复几乎都是‘客官要不考虑考虑我们普通的厢房,若不行烦请客官去别的客栈问问。’”
听完玹朔绘声绘色的讲述,陈阕也向他提起这两日她觉得有些不对的事。
许是刚才躺在床上的缘故,陈阕有一缕头发从簪子的宽松看管下跑了出来,玹朔见状,一边认真地听她讲昨日宫中和今日家中发生的事,一边自然的将她耳旁那缕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陈阕因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看向他此时装满认真的双眸。
接收到她直接的眼神,玹朔只是笑着对她刚刚说的话进行了总结:“这么说,宫中像是要发生大事了。”
窗外的月色跟昨晚一样明亮,只是陈阕的房中多出一只借皎洁月色偷跑进来的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