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他的脑中都在反反复复回想自己刚才与方太妃的对话,接着是他曾经与方太妃相处的种种场景。
他意识到,他总觉得方太妃不了解自己,可同样的,自己好像也并不了解她。
然而,事已至此,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八皇子其实已经不该这么称呼了,他是先帝的子嗣,但并没有被封王,也没有封号,都知道他的身份尴尬,但也不好太不敬,就称呼一声八殿下。
恭王已经有很久没见过他了,为了避嫌,除了伺候的宫人,其他人很少踏足八殿下独居的住所。而且虽然也是在宫里,但是他住的位置非常偏僻,寻常是不会路过的。
恭王只是突然想看看,被当年的父皇和后来的崇侯司选中的八弟,现在怎么样。
八弟与他们这些哥哥年纪差得大,今年也才十三岁,恭王与他并不熟悉,也很少关注他的情况。
当年他还小,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其实应该说是被大人们牵累了才对,所以大皇兄没有忍心杀他。
但有的时候,出身就是原罪,即便大皇兄不会苛待他,他终究是要被困在这一隅。
如果崇侯司成功了,也许他会走出去,不过也可能,是走进另一个牢笼,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傀儡。
没错,恭王也并不相信崇侯司是真心要八弟做皇帝,甚至平南侯和崇侯司是不是真的一条心也未可知。
昨晚在他情绪上头之前,他也把那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差,这件事情里,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野心,都想做那个下棋的人。
他们怎么会把大权真正交给一个孩子?
八殿下的住所非常冷清,恭王到的时候,甚至连宫人都没看到一个,但是他能感觉到,有人在暗中守着。
倒是没有人现身拦他,恭王便走了进去。
八殿下就坐在院中一角的地上,恭王走近了看,才发现他竟是在玩沙土,怀里还有一个脏脏的布老虎。
恭王意识到不对。
他开口问道:“八弟,你还认识我吗?”
八殿下抬起头,表情懵懵的,眼神有些呆滞。
他说话倒还算清晰:“大哥哥,你是谁呀?”
恭王定在原地,震惊和错愕,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终于有宫人走来,远远地喝道:“是谁在那里!”
恭王回头,看到一个小太监快步过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这太监约莫是不认识他。
恭王道:“这宫里,应该没什么地方本王去不得吧。”
一句“本王”道出了他的身份,小太监忙跪下磕头道:“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恭王殿下大驾光临,请王爷赎罪!”
这太监年纪不大,面相看着有些凶,但刚才的反应颇有几分护主的意味。
恭王道:“起来吧,本王有些话要问你,你需如实作答。”
小太监低头应是。
恭王看了一眼神色好奇的八殿下,往旁边走出一段距离,方才问道:“八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神色有些惶恐:“回王爷的话,从奴才到殿下身边伺候开始,殿下就已经,已经是这样了,听说,是起了高热...”
恭王心中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六年前他才七岁,迁居到此处还没两年,竟就因为高热变成如今这痴傻的模样?
恭王并不相信这事是偶然,如果是人为,动手的无非是两方,要么是大皇兄,要么是崇侯司那边的人。
他想到这儿,竟不敢再往下细想。
不论什么缘由,若真有人将一个孩子迫害至此,他都觉得有些残忍。
那么躲在暗处守着这里的人,又是哪一方的?是保护还是监视?
若说大皇兄刚登基的时候还会有力不从心,那如今他经营这么多年,宫里发生的事,应当不会不知晓,所以那些人,是他默许的吗?
恭王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前些年,他对有些事装作不知,可原来,有这么多,是他真的不知。
作为兄弟,他不知兄长流落在外,不知弟弟变得痴傻;作为儿子,他不了解母亲,又放任她的行径;作为皇子和亲王,他似乎也没有为朝政国事带来任何帮助。
每一个角色,他好像都不称职。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喝:“皇上驾到!”
恭王转过头,皇上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缓步走进院中。
小太监跪地行了大礼,恭王也拜见过,皇上摆了摆手。
“六弟今日怎么想起来此了?”
恭王沉默了一息,回答:“只是突发奇想罢了。”
他犹豫着,欲言又止,皇上好像知道他有话要问,并不催促,也没离开。
这里现在除了恭王和皇上,就还有伺候八殿下的那个小太监和皇上的心腹公公。
恭王到底还是问出口:“八弟的事,皇兄知道吗?”
皇上听得懂他的潜台词,答道:“朕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答得坦荡,恭王也不知该不该信。
皇上接着道:“他们连这一点隐患都不想放过,八弟不能有自己的思想,不然,谁能控制他未来做什么选择?”
他没说出口,但两人都知道“他们”指的是谁。
所以八殿下就是一颗彻头彻尾的棋子,从一开始就没得选。
恭王觉得更加可悲。
他不自觉问出了口:“皇兄有想过这样做吗?”
皇上看着他。
恭王补全道:“对八弟下手,或者直接要了他的性命...”
皇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摇摇头:“也许对别人朕尚能做到,但八弟,毕竟是朕的弟弟,而且他什么都没做错,不过造化弄人罢了。”
恭王没有说话,看向八殿下的方向。那个小太监已经过去陪他玩闹了,两人似乎相处得不错。
不管小太监是谁安排的,也不管暗中是谁的人,他都没必要再问。
他提出告退。
在他将要迈出院子的那刻,皇上忽然道:“六弟,有些事朕可以不再追究,但容忍,总有底线。”
恭王回头,遥遥作了一揖:“臣弟明白。”
恭王走出皇宫,回身去看那座巍峨的皇城。肃穆之上是道不尽的野心,华丽之下是数不清的枯骨。
天下这盘偌大的棋局,谁又不是局中人?
他转回身,大步离开。
回到王府,恭王姑且收敛了复杂的心绪,打算先去找轩辕落伊,却不想,下人来报,说是轩辕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恭王拧着眉追问。
“下人为轩辕姑娘送早膳时,发现轩辕姑娘并不在屋内,床铺都是收拾齐整的模样,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回来,奴才做主命人在府中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管家回话道。
恭王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好的念头。
“昨晚是谁见到轩辕姑娘去了客院的?”
管家把那个小丫鬟叫过来。
恭王问她:“昨晚轩辕姑娘可有说什么?”
小丫鬟低着头,声音也不大:“轩辕姑娘进客院的时候,吩咐奴婢不要去打扰。”
不要打扰的意思,就是不要让人进去。
恭王闭了闭眼。
她恐怕是昨晚就偷偷离开了,恭王府的守卫算不上多森严,以她的轻功,要走很简单。
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昨晚做了逾矩的举动吗?她是讨厌他了吗?
而此时的轩辕落伊,正在暮槿山庄。
昨晚她有想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等恭王醒过来又会做什么,但是始终拿不定主意。
本来想留在客院冷静一下,所以让下人不要来打扰,但是翻来覆去大半宿,一直静不下心,最后干脆趁夜离开了。
她原本就没住在王府,是在客栈包了房间,可她也不想回客栈。一路躲着外面巡防的人到处瞎晃,最后,在天亮之后出了城。
小槿身孕已有八个多月,不仅肚子大起来,人也胖了一些。
星晏说她的身子终究不如普通人健康,孩子很可能会早产。最近时日差不多快到了,萧煜看她更严,基本不准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小槿一直都知道萧煜的占有欲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范畴,他会这样,大概源于他年少漂泊在外,始终缺少安全感,另外小槿数次因种种原因险些丧命,他应当是后怕的。
但对于小槿而言,她并没有对此感到不适,不知是她自己性格如此,还是早已习惯了与他相处。而且萧煜总归听得进话,她若不自在,会与他商量。
今天轩辕落伊来了,她要与姐妹说些私房话,自然要让萧煜先回避。
“你不是在洛城调查些事情吗?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轩辕落伊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想到正经事了,她知道小槿他们在追查的事可能与崇侯司有关,赶紧把她和恭王发现那个小院子还有平南侯两人的对话讲了。
小槿一听就知道事情重要,忙让人叫了萧煜回来,让轩辕落伊重又讲给他听,免得自己传话有所错漏。
萧煜问清了院子的地址,分析道:“如果他们发现有人潜入,定会第一时间转移,恐怕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对轩辕落伊道,“你无需再管此事,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即可。”
轩辕落伊点头,消息她传递到了,萧煜要怎么查就是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