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鲜血沿着嘴角淌到脖颈,顺着姜振清环抱着女孩的手臂流下去,一点点洇透了衣袖。
姜振清一边往她身体里灌注灵力吊着最后一口气,一边高喊急病挤进人满为患的医馆。苍古大陆医修稀少,医馆里四个医修都忙得腾不出手,负责分辨轻重缓急的药徒迎上来,瞧了一眼姜振清怀里的女孩,直接摇头道:“这应当是不成了。”
踉踉跄跄被姜寒架进来的张福闻声跌坐在地,姜振清心里有数,张元霜勉强算是练气一层,受的这一击从伤势看约有练气四层功力。落点在下腹,后腰仅有少量灵力残余,说明是轻松击穿身躯,行凶者未尽全力——至少是练气五层修士。
短暂的沉寂中张元霜的唇瓣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有话想说,姜振清拉住药徒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多吊一会儿命,让她能说句话也好。”
“可以用续气丹,但你也能看得到,她体质似乎有些特别,浑身关窍存不住气。这是各品阶续气丹的价目,加倍用药你们……”
“我有钱!我有钱!”张福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脑中一片混沌,但常年经商打磨出的理智还在勉强支撑。张福咬破舌尖,用新的痛感逼迫自己冷静,从姜振清怀里把女儿接过来,对药徒说:“我先付五万下品灵石,止痛的药也一起用上,让她少受些苦。”
药徒火速去拿药,又找了一处角落摆了张小床供他们暂用。姜振清垂眸看了一会儿自己两袖的血,低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的,发生什么事?”
张福强打精神长话短说,本来就没多复杂,听在耳中就是一条疯狗强抢幼女不成,遭了反抗没能顺心便当场杀人。姜振清听得勃然变色,在屋中一言不发地踱了几步,突然一肘撞开邻近的窗子,翻身跳了出去。
“糟糕……”姜寒清楚她脾气,紧跟着翻窗追出去。
“哎!你们!”云冕冲到窗口,只遥遥听见姜寒扔给他的一句话:“云冕,你留下照看他们。”
医馆和桃叶酒楼本就离得不远,姜振清翻出窗子的瞬间就发动了银杏落。身法的使用比其他术法要灵活得多,此刻向下的定点化用到向前定点,整个人如同飞掷而出的叶片,几次疾冲就回到了桃叶酒楼门前。
有些意外的是此刻门口站了几个卫兵,是城中巡逻队,暂时不允许新的食客进入酒楼。姜振清仰头看看酒楼构造,绕开正门飞身攀墙,爬上二楼外廊时,另一道身影也落了下来。
“清清,冷静点。”姜寒喘了口气,若不是他也在连日狩猎魔兽,修为重新稳固到了练气六层,恐怕要追不上她。
姜振清深吸了一口气,她确实容易暴躁,但在冲动行事上已经有意识地在克制收敛,一路过来加上被师兄打了岔,最盛的那股杀意已经压下去。姜振清点点头,贴在外廊柱边上往里面看。
她一眼就看到罪魁祸首,很显眼,翘着二郎腿高坐在厅中,右手拇指做了包扎,脸色阴沉沉的。身前身后两批人簇拥着他,面对的是巡逻队的卫兵,身后那一群打手都在练气三四层左右,只有站在他身边那个铁塔探查不出,给人的感觉不像练气修士。
“孔二公子,毕竟已经报到巡逻队里来了,您再坚持要喊打喊杀,是否有些太过了?”卫兵队长神态不卑不亢,巡逻队这么快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事发时就有敢怒不敢言的人出去找的。但巡逻队的威慑力极其有限,因为紧接着罪魁祸首就摔了个杯子,伸出右手怒道:“看看那贱丫头把本公子咬成什么样?若是影响了明日小典用剑,她死十遍都不够赔的。还有,你们巡逻队什么时候管起私人恩怨来了?”
卫兵队长漠然开口:“冒犯者已经被您当场处置了,还要大张旗鼓抓旁人,视为触犯内城禁令之二,自然归巡逻队管。”
“放肆!你们城巡营的统领将军见了我都要客客气气,你是什么东西!”孔念慈蹭地站起来,抬手就要抽人,被刘贯摁住了。刘贯转头盯向卫兵队长,灵力威压跟着落下去,直压得人连退两步,冒了一头冷汗。
卫兵队长虽是城主亲信,但到底不想开罪孔氏,好声解释道:“天亮就要开典了,城主不希望有乱七八糟的事发生,问起缘由来,谁都不好交代。”
“交代?”孔念慈嗤笑出声,一张还未完全褪去青涩的脸却露出残忍神色,“本公子杀人还要理由!”
姜振清攥拳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陷进肉里,目光在少年和他身周的人之间巡回几次,然后给姜寒打了个手势示意离开。两人一先一后悄悄跳下楼去,刘贯的视线往窗外扫了一眼,他知道有人偷窥,不过两个练气中期,他懒得理会。
“暂且不要生事了,你想干什么,等明日小典考核结束再说。”刘贯强行叫停这场闹剧,孔念慈心有不满,但刘贯是父亲派给他的人,只能烦躁应道:“知道了,真是扫兴。”
姜寒跟着姜振清撤下来,本以为是要回医馆,没想到她径直往反方向去了。
“去哪儿?”
“万宝。”
姜寒跟着她,她没用灵力加速,只是单纯地越走越快。进了万宝交易行的大门一叠声地喊泠风,惊得行中伙计以为是来闹事的,紧张兮兮叫了护卫出来以防万一。
泠风从后厅迎出来,姜振清一个照面劈头盖脸一句话:“那把刀给我拿来。”
看了看她好像要杀人的神色,泠风有点懵,靠过去小声埋怨道:“都说了租不了,你干嘛?要当着这么多护卫的面抢啊?”
姜振清莫名其妙看她一眼,反手冲姜寒一伸手,储物类灵器颇为昂贵,所以他们这段时间赚取的灵石还是只兑成了灵玉随身带着,姜寒并不多话,迅速将荷包掏出来放到她掌心。姜振清转手抛给泠风,“刀拿来,我买。”
“怎么突然要买?”泠风挥挥手,示意那些围观的伙计护卫都散开,真心实意劝道:“明天就是开典日了,你的实力最差也能去个二流宗门吧,这时候买把破一品灵武做什么?而且你这里……”泠风打开荷包数了数,“总共才三千一百多,我告诉你宗门里要用钱的地方可多得很……”
“这事你别管,别沾到你身上。”姜振清打断她的话,“心意领了,快点帮我结账,急用。”
话已至此,泠风迅速去替她拿刀,结算时做主给抹了个尾,从荷包中点出来两千八,将刀和剩下的一起递回去。姜振清谢过她,将刀往怀里一抱,朝回医馆的路上走。
这趟往返约莫用了半个时辰,踏进医馆时恰好一更鼓响,云冕几乎是蹦起来迎接两人回来。屋里的氛围实在难熬,张福怔怔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床上小小的身躯,张元霜身上做了一些无用的外伤包扎,她一直没能说出话来,用了药之后没多久就陷入昏迷,进气没有出气多。
张福听到动静,下意识期冀地望了过去。姜振清避开他的目光,去看张元霜的状况,张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糊涂了,他们只是同行者,他所付出的也只够让人家往后照看一二,怎么会妄想要帮他报仇呢?更何况是那种大人物,怎么敢对抗呢……
没人说话,角落里继续静默下去,期间张元霜断断续续睁了几次眼,可惜神志都不清醒。宵禁之后街上的各种嘈杂声响小了很多,姜振清静立在窗边,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张福带着哭腔的颤声:“元霜,元霜,你想跟爹爹说什么?”
姜振清猛地转身看过去,张元霜这一次是清醒的,连气息都平稳了许多——很明显的回光返照。
女孩的头被白布包住了一半,只剩一只眼睛扑扇扑扇地眨,可惜的是,到最后的这一刻,她还是说不出话来。姜振清依然站在窗前没动,相隔一丈看着女孩的眼睛,她记得这个眼神,也记得这个眼神出现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窗外二更鼓响了,那时候也是二更天,张元霜在院子里看她练弓,很大声地说我想修仙,修仙才能不被人欺负。她是期待的,她想进宗门,想修炼,想跟上他们的脚步,那时候她眼睛里亮晶晶的,跟现在一模一样。
二更鼓毕,最后一缕生机也从她身上消散,满怀期待的小姑娘,死在了小典前夜。
张福终于痛哭出声,激动之下掏出匕首来要随之而去,被姜寒拦下来了,用处理后事的借口试图让他撑住。姜振清推开门,风一吹,带着泪痕的脸更觉冰凉。
姜振清对着月光拔出刀来,这把刀不知在墙上挂了多久,交易行有打理,不至于生锈,但刀身雾蒙蒙的,看起来不太锋利。
护卫众多,本身实力也不差的情况下,只能走出其不意一击必杀的路子,不锋利可不行啊。
姜振清独自先行一步回到落脚小院,借着今夜格外惨白的月色,缓缓磨起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