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玄伸出去要捡丹炉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挣扎须臾,双手将丹炉捧起来,郑重其事放置于桌上,心虚不已磕磕巴巴地问:“这位医仙,何许人也,怎么平日里不太听你提起……”
声音在上宫朔凌厉无语的眼眸中,越来越小。他这般混沌芒昧……
许慕莹察觉上宫朔周身冷意肆虐,与楚然视线交接中,二人神会心契地沉默。
就像个堂中犯错的弟子般,洛玄浑身气焰敛了敛,惭怍地瞄了几眼上宫朔。
众人目光中,上宫朔偏过头去,看向墙上那卷巨幅画像……
洛玄内心一颤……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许慕莹掀眼看看画卷,低头看看桌上的丹炉,再看看画卷,再看看丹炉……
极其相似!
心猛地漏了一拍。
“何许人也?”上宫朔声音冷厉,放缓的音调被拉出几分阴阳怪气,“你犯错时跪他跪了那么多次,当真不认识?!”
洛玄:“……”
每每做错事,被罚去天生殿自省。他常跪的那处案几上有一尊雕像,年代久远,他自小不记事起在堂中便有,那么多年,未曾深究过雕像是何人。
而今听闻……
他咽了咽口水。
若丹炉中的医仙元陀就是堂中画像之人,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画像上那位老者,别的不说,每次药师堂祭拜仙师大典上,诸位长老都毕恭毕敬地上香叩拜,称之为老祖!
他只知道堂中有个了不起的药师老祖!
只知道天海秋鹜炉原先的主人是个名为元陀的长老。
也没人告诉他那个了不起的老祖就是元陀啊!
他倔强地想为自己辩解一番:“我怎知药师老祖便是元陀!若我知道,肯定给他供着……”
“还敢直呼老祖名讳?!”他气涌如山一巴掌拍在身侧茶台上,惊得许慕莹也跟着如犯错般不敢乱动。
“……”洛玄终于闭嘴,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石板地面,尽是愧色。
“晚些再与你算账!”上宫朔抬手来取丹炉,洛玄生怕再生是非,往旁边微微挪了挪,恐避之不及。
“之前不知其中缘由,将之封印起来,上宫先生,现在解封?”楚然问。
鉴于许慕莹之前的经历,商榷后,上宫朔恭恭敬敬将丹炉移到天生殿,置于其中一方炉台上,才请楚然解开上面的印结。
他转动手腕,指尖灵巧捻诀,几道灵光刷刷一闪……
周遭一片静默,几人的目光同时转向许慕莹。
许慕莹:“……”
上宫朔收整声色:“许姑娘,老祖是否出现了?”
她极为认真侧耳听了一会儿。
“没有。”
上宫朔皱起眉头,看丹炉的目光若有所思。
保险起见,许慕莹把系统叫出来:“你看看这丹炉现在怎么样?里面的魂体还在吗?”
系统沉默了半天悠悠开口:【里面那股力道还在……但是,他之前压制你识海方能听见,现在是不是被封禁后,不行了?】
许慕莹也这么想。
“你能看出来这丹炉上的禁咒能解吗?”
【禁咒我不行,】系统想了想,灵光一闪,【你的金主不是会么……问问他。】
“万一等会那个魂体出来又影响我识海,你可盯着我点儿。”她不放心地说完,将目光移到楚然身上。
【好的好的。】
刚准备开口喊楚然看看,灵识中倏然出现那道苍老的声音:【唉哟哟……唉哟哟……】
“前辈?”
许慕莹不确定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几人惊异的目光落到眼前丹炉上。
上宫朔问询的眼神中,许慕莹轻轻点头。
确实是元陀医仙的魂体出声,只是……状态并不好……
【究竟是哪里来个如此胆大包天的臭小子?老朽的骨头……都要断了……】
掀眼看看其余三人,目光都平淡如水,想来,还是只有她能听见这道声音。
“前辈,我们带你回到九阴族中了。”许慕莹小声提醒,“别人都听不见你声音,烦请告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回来了?】元陀痛苦得一直哼哼的势头顿时缓和不少,【唉哟,我的老骨头……你让他们把族中药师洛溪那臭小子给我叫过来!】
“好!”
几人目光中,许慕莹问:“族中是否有药师名唤洛溪?医仙让先把他找来!”
此话一出,堂中几人眸色一沉。
许慕莹不解,看上宫朔与洛玄目光短短对视后,上宫朔沉吟:“洛溪长老……已经魂归天地了。”
洛玄干脆道:“洛溪是我祖父。”
听闻此消息,元陀震惊不已:【竟然过了如此多年!】
他的声音有些颓然:【我这大弟子竟比我先去……】
未曾想到,洛玄祖父居然是医仙元陀的大弟子!
她脑子正被这个消息震撼得一片空白,周遭气氛凝滞,炉中爆出一阵狂怒骂声:【这个臭小子就是我大弟子的孙子?他个胆大包天的东西,欺师灭祖,我的老骨头都快被他抖搂散架了……】
许慕莹瞳仁一缩,稍稍往后移了移身子。
元陀骂人时,她就是这个表情。洛玄甚至不用问就知道炉子没说什么好话!
“前辈……你先别急,现在要如何才能解开炉子的禁咒?我们好想办法让您快些解咒。”
她的劝解很是有用,元陀的情绪渐渐缓和不少。
许慕莹想的是,骂人也只有她能听见,不如赶紧解开禁咒,骂谁让谁来听!
【当年我以魂体入炉炼丹,被困其中。如今要解开丹炉禁咒,需要帝宗血脉结印及九阴护咒,二者缺一不可!】
“咦,”许慕莹难掩激动的心绪,“这里有帝宗血脉,眼下我们已在九阴族中,找人不难,正好可解!”
【帝宗?】元陀质疑:【旁边那小子是帝宗之后?】
“嗯,是的。”
【哎,光阴如水,我以为不过数十载,怎料想已是数百年,】元陀感叹:【想当年楚修凌迫于宗族势力,登上帝位时还是个娃娃,如今后人已这般大,我这些年,当真蹉跎岁月!】
【……你来,听好了,我将破咒之法传授于你。】
许慕莹认真听着,不敢懈怠一丝一毫。
担心不能理解而传达错误,她一边听,一边复述给身旁几人。
要说整个金源大陆上才人辈出,可元陀医仙乃集大宗之所成,至今无人可与之比拟。当他倒背如流说出帝宗结印与九阴护咒破解之法,站在一旁的上宫朔都不住心生敬畏!
医仙元陀仍在世,魂体被封禁在丹炉之中,对九阴族来说是大事!
准备破咒的间隙,上宫朔将此事传回告知祝云镜,得到的回复是:动用一切力量,全力配合医仙解咒。
帝宗一脉有楚然在,征得他的同意后,九阴族的阵咒由洛玄去解!
在这之前,许慕莹只听说,帝宗一脉亲传结界与九阴护咒共同施展时,可逆转时间,封天震灵!当亲眼所见如此宏大的场景,忍不住被其阵势所慑!
整个山间灵流涌动,无数咒诀灵纹搅弄逆风而起的漩涡,激荡着咒文符箓从山间蔓延四散开去。
丹炉爆发出一阵刺眼的光芒……
许慕莹灵体柔弱,被这阵撼天动地之威势压得幻为原形。幸好楚然想得周全,在解咒前就在她身上罩下护身结界。
他手中执掌着结印,余光瞥见她缩着毛绒绒的尾巴窝在结界中,眼眸中凌冽的光束柔和不少。
天时地利人和条件具备,许慕莹窝在那儿等得迷迷糊糊,快要打起瞌睡……
耳旁传来一阵骂骂咧咧怒火滔天的怨怼。
“你这个臭小子,当年你爷爷在我面前都不敢如此放肆,你居然,居然如此忤逆!”
“要不是我老当益壮,这么多年困于炉中也不敢懈怠修炼,不然,这身老骨头非要被你抖散架喽!”
“看什么看?给我跪下!”
“……”
许慕莹眯了眯眼,缩缩脖子正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再眯一会儿,被一双大掌掐着腰身提进一个含着冷意的怀抱中。
鼻息间是熟悉的清浅香气,她瞌睡上来了,实在懒得睁眼!
“洛鸣远呢?!去哪儿了?”元陀暴怒的声音中,她强撑着微微睁眼,看见丹炉上方一道灵气仙风道骨,白须染鬓,怒气涛涛指着面前跪得板正的洛玄。
上宫朔在旁劝解也不是,附和也不是,一时间神色纠结,张口欲语又几次被压回去!
“你!”元陀转向上宫朔,“让洛鸣远给我过来!”
“老祖,”上宫朔无比恭敬地屈身作揖,生怕礼数不周触怒眼前这位暴躁的老者,“师兄在麟州山守阵,无法赶回,万望见谅。”
“麟州山?!”元陀吹胡子气登登地反问,“那蛮荒之地还要守阵?”
洛玄乖巧的跪着,让元陀气消了不少。
“而今宗主之位,是谁?”
“宗主是祝云镜。”上宫朔恭敬答道。
元陀点点头,目光打量一番上宫朔,他岔开话题:“你就是上宫家的孩子?”
“是晚辈。”
他立于丹炉上,仰头观望周遭一番,看着眼前几位小辈,沉吟半晌,再次开口,语气中灌满岁月不居的感慨:“已然数百年了。我那九尾小徒弟,现在如何了?”
上宫朔掀眼看看许慕莹,沉声道:“您说的可是明轩?”
“他……祭阵了……”
“什么!”元陀眼眸紧缩,周身灵气汹涌萦绕。
他闭了闭眼:“我的躯体呢?”
上宫朔张了张口,停顿几息沉声道:“天山泠雪之境。”
“你们……”
回来是回来了,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
他几乎是强压着胸腔中各种情绪,闷着嗓子:“给我的躯体……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