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坠的白色纱帘如梦似幻,落地窗前摆着一架偌大的三角钢琴,阴影静静流淌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之上。
音符断断续续传来,如同电线杆上麻雀一蹦一跳,小心翼翼在试探着敌情。
此时挽起袖子埋头努力寻找解题方法的乔横正专注于记住琴键。
琴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打开。
“你在做什么?”
钢琴不合时宜发出尖锐的音调。
骆应辞身穿舒适的居家服,看上去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熟悉的目标终于出现,乔横两眼放光,完全没了半小时前的紧张。
乔横按照事先想好的对策,如实道:“我在调琴试音,这架琴摆这里很久了吧,我看都有些落灰了。”
对方也不知道信了没有,看向乔横眼神暗淡。
“原来雇你来是打扫卫生的,在我没来的这段时间里还不够你发挥吗?”
“啊……够了够了,我已经掌握到精髓了。”乔横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暗示的作用,哪怕只是微妙的生命值提升,对方的气色也肉眼可见地变好了一些。
对方一步步逼近,乔横自觉地让开位置,自顾自整理了下衣襟。
“咳咳!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
乔横为了让自己表现镇定,不漏出马脚,选择了最聪明的伪装。
那就是敌动我不动。
他像模像样翻开摆在钢琴架上的一页琴谱,照着上面的标题布置作业道:“我们今天就从这里弹起。”
照着将念PPT,谁不会呢!
“Feux Follets”骆应辞并没有坐下,修长干净的手指骨节分明,在琴键上划过诡异的音弧。
乔横眉心一跳,看着跳动横飞的曲谱觉得不妙,“嗯……要不就换一个吧,我还不是很了解你的风格,不如先做个自我介绍?”
“我姓欧阳,名——”
乔横话还没说完,激进的音乐掩盖了他的声音,随后对方将抽走的琴谱丢在他的脚边。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可以滚了。”
谁动不动就让人滚!
乔横忍受着对方阴晴不定的少爷脾气,弯腰捡起脚边的东西。
“如果你累了就休息,但这是我的工作,我会坚持到拿钱走人。”
突然一股力量袭来,乔横顿感天旋地转,脑袋离尖锐的桌角咫尺之遥。
“应辞住手!难道你想闹出什么人命吗?”
门外听见动静的女人及时出现阻止了这一危险行为。
乔横趴在琴键边惊魂未定,抬眼看向那位打扮精致的夫人。
对方一看气质就知道是这里的女主人。
只是长相却是乔横从未见过的模样,不是毕教授。
“欧阳老师让你看笑话了。”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泪花。
骆应辞明显我行我素,对自己的行为毫不悔改,松开乔横后抬脚就要离开房间。
乔横偏偏在他背后出声道:“夫人,只是一点小插曲罢了,我低血糖犯了,少爷好心扶我起来。”
女人表情诧异片刻,很快顺着台阶缓和气氛,“其实应辞从小就很喜欢钢琴,麻烦老师你多多教诲了。”
“我去让吴妈给你们准备点下午茶。”
乔横大人不计小人过,欣然点头。
去吧去吧,就当是他面对大BOSS的精神损失费。
*
那番话之后,骆应辞没有选择离开,反倒是饶有兴趣的观察起来角落里的人。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乔横早就离对方和钢琴都远远的,跑到休息区的沙发上小憩。
乔横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好像知道了对方的秘密。
现下乔横只能闭目养神等待契机,要么系统把他带走,要么他就只能凭着这个身份接近对方。
而对方就是个下一秒就说不定要咬人的疯狗!
按理说一个正常人脾气再差,都不会对初次接触不知底细的陌生男子实施暴力。
如果不是系统的存在,乔横必不会靠近这种危险人物,更别谈什么试图拯救对方的生命值。
先前乔横被对方的外表欺骗,把他当做是脆弱的保护对象。
可种种迹象表明对方确实有很大的问题,从楼梯间摔落的那次,或许正如乔横一语成谶。
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要吃吗?”
有人强势地打破乔横的思绪,递过来一个削干净的苹果。
乔横正想得入神,嘴上道谢之后顺手就吃了起来。
这个声音……
乔横当头一棒,等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收回了手继续动作。
白刀子轻轻刺入果肉,挑起外面的一层薄皮,然后转动再转动,咔哒一声断成几瓣,清脆的声响听上去无比解压。
我靠!
谁让这个危险人物拿刀的!
乔横磕巴道:“少,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老师你说的吗?我们的教学时间还没有结束。”
骆应辞举起刀背,看向这位以德报怨的钢琴老师。
我什么时候说过?
乔横眼皮直跳,恨不得瘫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拿出差点被人爆头应该有的反应,愠怒道:“少爷我应该是第一次来你们家吧,我哪里惹你不顺眼了?要是不满意我可以现在就走,你……”
乔横差点刹不住车,一点就炸,恨不得把心里的怒火都一股脑吐出来。
乔横谨记自己此时的身份,收敛道:“很抱歉在下无法胜任这份工作。”
骆应辞细细品味着他的表情,想起什么似的嘲讽出声,“你的工作?坚持到拿钱走人?”
乔横抬眼看向对方,故技重施的话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命令,突然惊呼一声。
“你!”
对方什么都没说,水果悉数滚落到地板,朝上的指尖正往外冒出血珠。
“哪里有医药箱!”
乔横一把抓过对方的手腕查看伤口。
好在问题不大,在系统警报响起之前乔横就已经着急忙慌处理好了情况。
最后把创口贴轻轻缠住受伤的指腹,乔横才虚惊一场回过神来。
乔横表情一变,皱着眉头沉声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骆应辞愣愣地看向被对方捧在手心的手掌,指尖传来泛起灼痛的紧绷感。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以后别削水果了,大少爷,你就不是伺候别人的命,别人也无福消受。”乔横话里话外阴阳怪气。
真当他乔横眼瞎?
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对方特意往果盘里撞,迎上锋利的刀片,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手指。
乔横现在无比想要找个地方算一命。
骆应辞缓缓眨了眨眼,找回声音继续道:“欧阳老师,我无法弹琴了。”
“现在你还知道弹不了琴了?要是不想弹就说出来,谁还能逼你吗?”
乔横简直要被气笑了。
正好他还能拿了钱,装装样子什么都不用做,等那破系统上门提醒就行。
对方何必这样人财两空呢?
乔横拍了拍裤管的灰,已经不能用正常的脑回路与其交流。
安静后骆应辞扯着嘴角,面色苍白,眼里闪过精光,出声提醒道:
“所以,该你了。”
*
紧闭的琴房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动静,显得无人的大厅过于空旷。
换了一身衣服的太太从楼上忧心忡忡地走下来。
“吴妈,欧阳老师和应辞还在里面吗?”
“夫人你放心,少爷先前还叫我准备了水果和刀,说是要亲自给老师道歉呢。”慈眉善目的阿姨点头欣慰道。
闻言对方目瞪口呆提起裙摆神色难看朝琴房跑去。
看上去情形不妙,连保姆阿姨都不自觉快步跟在身后,“夫人这是怎么了?”
两人紧张地趴在门边试图打探动静,正在女人手握成拳准备敲响房门。
里面传来刺啦一声,如银泉乍现,打破了沉默的僵局。
琴键跳动音符跃然纸上,雅俗共赏耳熟能详的旋律足以勾起听众的童真记忆。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亮晶晶……小星星……”
乔横坐在钢琴前,犹如壮士断腕,抬起高傲的头颅,眼睛始终向下瞟着琴键,在心中默数数字。
为了装得像模像样,乔横双手都悬在琴键上,活动范围就在张开的手掌之间,不敢有多余的游走。
骆应辞始终面无表情盯着他,乔横只好硬着头皮又重复弹奏了几遍。
结果口诀一遍比一遍熟悉,手法也越来越轻快。
门外女人愣在原地,保姆听得高兴自豪道:“夫人,这句我家三岁孙子也会弹!”
女人松了一口气,只当里面是在娱乐。
“这水平听上去不像是应辞弹的,倒还真算得上是返璞归真。”
她嘱咐阿姨准备晚餐,临走前还喃喃自语:“越是简单越是纯粹,说不定对他真的有奇效呢。”
房里一阵眉飞色舞表演后,乔横也顶不住信仰败下阵来,假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不禁抽搐。
“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有十二段,我只是选择了简易版,我考考你作者是谁?”
乔横心有余悸,这半个小时他可是做足了答题的准备。
不得不说高考生的脑子就是记得快!
骆应辞没有答复,乔横尴地清了清嗓子。
“好了,不用压力太大。”乔横自圆其说笑道,“老师是故意的,你相信吗?”
“对于普通人来说音乐就是拿来舒缓心情的,技艺只是其次。比如我刚才因为一个不听话的学生而生气才胡乱弹奏,没有任何章法。”
“他也能感同身受那份愤怒,除非对方是个聋子或者傻子。”
话已至此,乔横故作玄虚点名道:“你说对吧,小瓷同学?”
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人!
乔横为自己交上表现完美的答卷而暗自窃喜,这堪称教科书式的解围,而书的作者是他本人。
骆应辞没了兴趣道:“原来不止我的手受了伤。”
“嗯?你还有哪里受伤了?”
乔横骤然起身,惹得钢琴发闷声。
骆应辞指了指脑袋的方向,“老师还是走路小心点。”
乔横继续装傻充愣道:“谢谢关心了,今天确实差点撞了脑子。”
对方似乎彻底无话可说。
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乔横已经够委屈了,如今能看到对方吃瘪的样子也算出了口恶气。
乔横走后,一向冷清的琴房终于重回原样。
留在原地的骆应辞用带伤的手指擦过琴盖。
创口贴上一尘未染。
当然除了聋子傻子,还有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