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白过来,陆潭初是故意的。
“……”
……刚开始还假惺惺地示弱问他的意见。
但陆潭初确实比他了解跃仙,他说跃仙内不能回头那话万一是真的呢?所以江月眼下确实得跟着他走。
陆潭初说:“我们要去的是广平时期的洛城。”
江月心底还是不满意,“……你为什么要选广平?”
江月本来以为陆潭初起码会选择一个熟知的繁华朝代,小学语文课本上随便挑一个都行,结果他竟然选了广平?广平?!
这么说吧,他29岁的人生中第一次听说这个朝代,还是因为研究生毕业论文和文物历史沾一点关系,在他查阅的茫茫资料中,和广平有关的内容不超过五行。
广平。
一个除了专门搞这方面研究的,全国上下听过知道的人不超过万分之一的朝代。
陆潭初偏偏选了这个。
陆潭初说:“你让我随便挑一个的。”
“……我说的是繁华朝代里随便挑一个。”
“我是负责人。”他直接开始耍无赖。
“……”
“我既然是负责人,那时期和地点自然全由我安排,江专家,你只管做其他你想做的事。”
空降负责人这种事果然彻底限制了他。
江月直白地问:“你是不是压根不赞成我的提案。”
陆潭初微笑,毫不避讳,“是。”
“好,那这个负责人你当的应该也不痛快,你可以拒绝吴院长的安排,你退出,我们好聚好散。”
“不,江专家,我没有退出的意思,我觉得我们合作得很愉快。”陆潭初竟然又拒绝,“我选择广平没有针对你的个人情绪,我只是觉得合适,这个时期我早就和吴院长上报过,他同意了……”
“既然你早就定好了时期和地点,为什么刚刚在江月堤下还要再问我一遍?”
“出于尊重。”
“……”
“眼睛不舒服就闭上吧,我拉着你呢。”
江月不接话。
他确实不舒服,在不适应的强烈白光环境下,他其实一直眯着眼。
但他没有闭眼。
那会让他失去安全感,他并不是百分百了解陆潭初,自然对他没有完全的信任。
细细一想,他们见面到现在也不过才几个小时。
江月于是努力半睁着眼,看了这个拉着自己前进的背影一路。
·
这片白茫大约是通过跃仙连接不同时空的内部空间,类似于一个通道的作用,不管方向只管向前,不一会他们就到了。
江月感到一只脚要踩到坚实的土地时,陆潭初说:“闭眼。”
他这次闭了眼。
眼前闪过更为强烈的白光,然后消散,但外界似乎还是亮的,眼皮一片暖洋洋。
他们已经到了。
江月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了刚刚的空间,有风吹起他的发丝,轻轻抚过他的脸颊。
四周有嘈杂的人声,有卖东西的吆喝,还有人在吵吵嚷嚷地砍价。
空气一片清新,仿佛是雨后。
陆潭初笑着说:“可以睁眼了。”
他那笑里有欢迎的意思,仿佛他应该属于这里,正在欢迎江月来他们的世界。
江月睁开眼,还是不太适应。
世界不是他见的最多的昏暗,也不是那群研究院院长拿无数照明系统营造的惨白。
这里是真正的白天。
他有些被晃了眼,慢慢才习惯起来,但目光还是出神地盯着天上看。
白日晴空,白得想让他用洁净来形容的寥寥几片白云缓缓飘动,擦过湛蓝天空中央的红日。
他能感受到它发出的光热,仿佛无穷无尽,这时候才真正懂了“温暖”的意思。
洛城那些供暖系统提供的都只不过是热度,只有这样环抱着所有人的光照才叫温暖。
江月看着太阳的同时,陆潭初一直盯着他,他没有江月意外,大概真的使用跃仙经验丰富,对这些都见怪不怪了。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江月的注视结束,然后才说:
“这是太阳。”
“吴院长说过……上学时课本上也讲过。”江月收回目光。
陆潭初笑:“那哪能和亲眼见到的比?”
江月扫视四周,他们两人站在墙根下,正面对一处街市,周围有许多身着古装的来往人流。
“我们……”
江月低头才发现,自己和陆潭初已然换了一副打扮,是和那些人同样形制风格的长袍,连头发都束好了。
陆潭初抬手对他展示,又看着他仔细打量自己衣服的样子,问:“怎么样?”
他语气有些得意,“我自己挑的,是不是还挺合适的?”
确实合适。
江月一身青衣,衬得他身姿修长,那张一向寡言少语的冷脸显得更生人勿近,一皱眉,让旁人觉得好似总在生气。
陆潭初给自己弄得却是一副风流纨绔样,手上还装模作样地拿把折扇。
可江月并不在乎这些,只是问:“你怎么做到的?”
陆潭初轻笑一声,一甩折扇,是端着要卖弄的架势。
“这下是不觉得我还挺有用的?”
江月不问了,立马转换话题,“我看他们好像看不到我们,你……”
“哎哎别呀,”陆潭初急了,一晃身子挪到他面前挡住视线,“我说我说。”
他一股脑地挨个解释起来。
“其实这回到过去啊,就跟模拟游戏一样,过去的一切都是定好的,那就相当于一堆既定的数据,在数据面前我们其实也只是可有可无的数据,换个装扮就等于给我们这些数据装个壳子、给洋娃娃换衣服,所以只需要我动动手指就能随心所欲。”
他冲江月一摊手,一脸的“求表扬”。
江月才没有心情当给好孩子颁奖的年级主任,一偏身子视线绕过他,看看那片人流又看看他。
陆潭初一拍脑袋懂了,笑容满面地一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边带着他往人流中走边殷勤地讲解。
陆讲解员对来视察的江专家介绍道:
“目前这个时空的原住民是看不到我们的,我们有一段时间的保护期,属于看不见的‘隐藏数据’,当然呢,这个保护期的时间长短可以由通过跃仙的人来调整。”
他带江月走入在街市穿行的密集人流,“一般通过跃仙选择的地点要么是荒无人烟的野外,要么就是像这里的人流密集处,这样不容易惊动计划之外的原住民,方便行动。这次经过我的提前考察,选择了这种方式。”
时间到了,江月他们脱离了陆潭初口中的保护期,暴露在周围居民的视野中。
“别挤别挤!哎呦别挤啊!”
“哪冒出来的人?踩你大爷我脚了知不知道!”
“这王八羔子的……”
……
“……”
陆潭初所谓的不惊动……好像并没有多大成效。
这家伙甚至不嫌事大地整出动静,像跃仙通道里的那样抓着他的手腕往前跑,边跑边大声嚷嚷:“哎大爷大娘哥哥姐姐让一让诶——”
然后就这样拉着江月一路跑出了人群,一直绕进了一条没什么人的小路上。
江月忍不住了,甩开他的手,两人才停了下来。
江月不常运动,跑得气喘吁吁,毫不理解地撑着双膝质问陆潭初:
“你干什么?不是说不要惊动无关人员吗?”
从自作主张选择时期地点,到刚刚在不明情况的时代人群里瞎跑,陆潭初好像一直都在胡闹。
这让江月有些生气,他久违地愤怒。
所以陆潭初不支持他的提案就要来搞砸吗?
陆潭初愣了一下,很快眼睛一转,依旧那副吊儿郎当样:“人太多了。”
江月不懂他的意思。
陆潭初说:“我意思那里人太多了,容易旁生枝节。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不仅可以避免这一问题,还能减少给那些人留下的印象。”
江月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陆潭初,其实我想了一下,我并不需要什么助手或者负责人,我是合成人,我有脑库,人脑和世界上最完整的网络数据库,足够了。我根本不需要你,你也强迫不了我什么,我们在这里分道扬镳,随你吃喝玩乐干什么,我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提案相关的试验。”
陆潭初一耸肩,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摆出“请便”的架势。
“试试。”
江月看他这副自信的样子,心里觉得不好,随后如他所说试着呼唤自己的脑库系统。
他脑库系统的名字用的就是自己的本名。
“江月。”
陆潭初听到后一挑眉。
江月脑海中的冰冷女声过了一会才回应:
【对不起,您的脑库系统已被管理员1号江照桂锁定。】
……江照桂。
“怎么回事?”
陆潭初从他面前走到旁边,揽着他的肩,带着他往前走。
“啊,你不知道?有关跃仙的试验和活动属于特殊情况,在其他时空不可以主动使用脑库,会影响当下秩序。脑库只剩下了晨会晚会,还有一些比较固定的公共功能。真是遗憾。”
……他分明心情很好,好像看到自己吃瘪他心情就好。
江月瞪向他。
“別瞪我,我这不是忘了告诉你嘛,我又不是合成人,没有您这样先进的脑库。”
江月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提案怎么推进?”
陆潭初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没事的,你虽然没了脑库,但我还有脑子。”
“……”
扑通!
周围突然响起什么东西掉进水里的声音。
江月听到这一声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河边。
既然这里是洛城,那这条河应该就是洛城的抚河。
他一抬眼,果然看见了那座堤坝。
虽然它现在和千百年后的现代形制不太一样,但江月可以确定,那就是江月堤。
陆潭初在旁边急急拍他,惊声道:“有人落水了!”
江月看过去,当真看到了河里还没完全沉下去的身体。
陆潭初对他说:“我们先救人!”
江月什么也来不及说。
.
现代,江月堤下,跃仙存放处。
杜昧看到来人有些诧异,手上抽烟的动作都顿住了,烟雾丝丝缕缕地从口中散出去。
“江照桂?这次江月的提案试验应该没有你吧?你不是只提供远程技术支持吗?”
“是。”
江照桂一点头,指指身后被包裹严实看不清内容物的人形物体。
“所以它替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