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你怎么才回来?”前方传来熟悉嗓音。
田静在村口等了姜瑶半天,拉着贺建军兴冲冲跑过来,“这就是你铺盖?让贺建军帮你扛,你快来,咱们有知青院住呢!”
姜瑶努力打起精神,贺建军帮忙扛起了铺盖卷,三个年轻人一前一后回到知青院。
让姜瑶意外的是,回知青院的这一路上,隔一段路就亮着一盏灯泡……
虽然灯光不那么明亮,间隔距离也挺远,但那四舍五入也是路灯啊!
这里真的是最穷最偏僻的前沟岔生产大队吗?
66年的乡下生产队,应该不至于路边都能通电的生活水平吧?
姜瑶有点怀疑人生。
大概是看出了姜瑶的诧异,田静低声解释:“李队长说了,咱们运气好,听说知青要来,公社领导想了法子,求爷爷告奶奶的,专门给前沟岔拉了两根电线。现在倒是方便咱们了。”
不知怎么,听到这个解释,姜瑶更不能安下心了。
田静心大,拉着姜瑶的手:“走呗,知青院就在大队部后面。大队长说了,这是队上专门给咱插队知青修建的一个院子,还挺大,里面住进去不少人呢。”
姜瑶忙问:“那我住哪?”
“当然和我们一起了!”田静嘘了一声,拉着姜瑶走过大队部,然后进了知青院。
知青院果然是个很大的院落,三面都有四间房,恰好构成了U型布局。
这会儿空气静悄悄的,院子里酣眠声此起彼伏,显然知青们都累得倒头睡了。
姜瑶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来到女知青住的那间房。
后头搬着铺盖卷的贺建军咳咳两声,低声道:“我就不进去了,你们两个一块把铺盖搬进去,早点收拾完睡觉,有什么事明天醒来再说。”
“行,”姜瑶和他说,“谢谢贺大哥。”
这一口大哥叫的,贺建军红了脸,和她们招招手,扭头就去了隔壁的那间房。
男知青都住在周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同龄人,万一晚上出什么事,喊一声就能听见。
姜瑶看见这样的住处安排,眸光微微闪烁。田静催她:“愣着干什么呀,咱们也进屋。”
姜瑶回神,和她一起合力抱起了铺盖,轻手轻脚推门进屋。
借着院子里微弱的灯光,能勉强看得清屋子的空间很大,是简单粗暴的大通铺,就是北方常见的火坑,目测上面能一口气睡十几个人。
只见坑上已经睡了两个女知青,左边的姚卫红睡得死沉,另一个却惊醒了,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回来啦?”
田静应声:“回来了,没事,你继续睡。”
女知青倒头秒睡。
姜瑶放轻了呼吸,把床褥铺在靠墙的那一边,田静去帮忙,帮着帮着就低声念叨:“你家里怎么给你寄这样的被子,这里面的棉花絮都不暖和了吧?”
“不挑了,能睡就成。”姜瑶困得直打哈欠,铺好床,拿着水杯牙刷出去,找了半天水龙头,愣是没找见。
“没水龙头,你想啥呢?这又不是城里。”田静拿马勺从水缸里给她舀了一瓢水。
“……有热水吗?”姜瑶不死心。
“没了,全让陈晓楠用光了。”陈晓楠就是刚刚被惊醒和她们说了一句话的那女知青。
姜瑶蹲院子里悄声刷牙,田静在旁边小声提醒:“我跟你说啊,前沟岔只有咱四个女知青,姚卫红和我是北京来的,咱们都是工农阶级好同志!那陈晓楠不一样,她比咱们早两天来,听说她是南方人,家里挺复杂的,哼,咱们和她住一块,免不了说话来往,就是记着别和她走太近。”
姜瑶惊了一下,什么叫家里挺复杂的?
看着田静目光灼灼的眼神,姜瑶没敢仔细问,急忙跟着点了点头,旗帜鲜明:“你放心,我明白的!”
姜瑶说完,用水漱了漱口,脸上笑着催促田静先回屋,她还得在院子里洗脸洗脚收拾半天呢。
田静给她借了自己的搪瓷盆,末了不忘叮嘱:“你收拾完了早点进屋睡,大队长说了,明天要早起。”
姜瑶点头:“知道啦。”
田静回屋去睡,院子里只剩姜瑶一人。
漫漫星空下,她弯腰洗脸,凉丝丝的水泼到脸上,冷意侵袭。
她想,以后不能和田静这丫头有什么说什么了,她还是得防着点,防着点,不能随便说话了。
姜瑶回屋睡下时,已经顾不上东想西想了。
她其实有点洁癖,看着睡在身下的床铺百般嫌弃,她从旧货市场买回来都没洗,压根来不及洗,今晚只能这么将就着用。
这一晚大概是姜瑶穿越后睡得最安心的一个夜晚。她的黑户问题解决了,改名虽然有点波折但好像没事,毕竟徐景瑞当时没找她麻烦啊。
虽然没能按照计划留在城里,但改了名,下了乡,有知青光明正大的身份也挺好。
她会想办法站稳脚跟,先赚钱,然后进城寻摸门路,她一定能进城端上铁饭碗!
迷迷糊糊间,姜瑶陷入梦乡。
在梦里,她看见现代的自己,坐在宽敞明亮的大学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讲着课,她在下面困得要死,却不得不狠掐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认真听课。
下课了,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教室,姜瑶落在后头,嘴里咬着一块三明治面包,飞快地冲向食堂。
然后,然后,她在食堂门口跌了一跤……
再抬起头,日夜颠倒时空转变,她在1966年空无一人的小巷里狼狈且茫然地爬起来。
那之后姜瑶无数次后悔自己干饭的劲头,大学食堂就在那儿,她急着跑什么呀?
跑什么呀?
跌一跤把自己跌到1966年!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倒霉的人了!
姜瑶扼腕懊悔中,眼前画面突然一转,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白天在街上遇见的地主崽子,那人站在大街上,眉眼冷峻,四周围满了人,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屁孩,拿着鸡毛当令牌,当众扔他石头。
姜瑶拧起眉,陡然意识到这是梦,默默转了一个圈不去看这个场面。
晦气,麻烦,怎么突然梦见这个地主崽子了呢?
啊呸,她才不是见色起意的那种人呢。
她在梦里嫌弃地避开了地主崽子。然而远在城里的公安院家属区,单人宿舍里。
有人拎着一瓶酒和酱牛肉,和地主崽子坐下来喝着小酒唠着嗑。
“听说白天有一帮小学生为难你了?给你扔石头呢。”徐景瑞调侃。
“是。”
倘若姜瑶站在这里,只怕会怀疑人生,一个是人人喊打的地主崽子谢云洲,另一个却是给她办户口发钱发粮票的徐公安徐景瑞,这样的两个人也能扯上关系?
徐景瑞大笑:“你扫大街还没扫够?早点低头和老局长认个错,让他老人家给你正正名,现在外面说你的谣言什么都有……”
谢云洲不理他。
徐景瑞讨个没趣,摸摸鼻子,只能转移话题:“下午你在局里看见没,今天又来了不少下乡插队的知青,里面有个小知青,高中毕业,长得挺漂亮。本来我想把她分到新村大队,那边条件好一些,队上的书记人都挺好,有人情味。没想到陆均那缺德的,叫我把人分到前沟岔……”
谢云洲一顿,皱眉道:“怎么把人分到那儿了?”
“你知道那地儿?”
“知道,红旗公社下面十六个生产队,那个前沟岔最穷。”也是唯一出过一桩污糟事儿的。
徐景瑞叹气:“我看见那小知青就想起我妹,她那双眼睛水汪汪的,胆儿又小,我看得心软,索性帮了一把。她要改名就改了,本来上头给的知青补贴没她的份,我也给了。”
谢云洲笑:“改了什么名?”
“姜瑶。”
话音落下,谢云洲手里的杯子砰的一声砸到桌上,手指紧了紧。
“巧不巧,和你梦里的小公主一个名呢。”徐景瑞哈哈大笑,说到小公主,就要提起谢云洲年少时期做的古怪梦了。
他十六七岁时,反复做一个古怪的梦。
在梦里,他成了亲,尚了一个小公主,那公主娇生惯养好吃懒做,最后竟然给他生了一窝的小胖崽。
谢云洲梦醒后一度恍惚了好些天,他看不清梦里的脸孔,唯独记住了她的名字,姜瑶,姜草的姜,仙宫瑶池的瑶。
徐景瑞言辞凿凿:“那小姑娘亲口说的,和以前你告诉我的那原话一模一样!就是姜草的姜,仙宫瑶池的瑶!”
谢云洲没作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桌面,似乎陷入沉思。
见他这样,徐景瑞啧了一声,就知道地主大少爷嘴上不说,心里惦记,这些年怕是天南地北都找遍了。
徐景瑞保持微笑:“我当时一听就觉得你两有缘,说不定就是你上辈子的桃花运来了!不过吧——”
他顿了顿,瞅着谢云洲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事我总觉得不大对劲。那姜瑶本该是去黑龙江插队,听说是不想去那儿,就自作主张来了江北市。未免太巧了,我怕她是冲你来的,顺手给她记了一笔。陆均把这件事交给我办,下个月出差我顺路去一趟苏南市,看看她是不是姜小花本人?要是没问题,黑龙江那边没接收到人,指定追着打电话要她去报到呢。”
听到这里,谢云洲抬起眸:“你要查?”
徐景瑞点头:“查呗,顺手的事,安个心。”
“行,你查的时候别伸张,私下暗访,顺路去顺路回,回来了别给陆均汇报。先给我报。”
“行,给你报。”等等?
徐景瑞终于反应过来,黑人问号脸,“先给你报?”
谢云洲面不改色:“怎么,我使唤不动你?我级别比你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