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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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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晚自习结束,夏知惜站在走廊,瞧着自家大门,踌躇几秒,还是没能伸手打开门。

虽说,她心理建设已经做了有一周,但是临门一脚还是怂,更何况她的心理建设在早上还给击垮了一个角。

早上她喝完粥,正打算团在她的矮柜那边刷题,沈谕瑾就出声把她喊住。

她回头,就见沈谕瑾靠着餐桌,神态带着几分歉意,开口说:“我想向你坦白件事。”

夏知惜心下莫名一突,但还是稳住心态问他什么事。

而后沈谕瑾就向她坦白,在上周日去她家的时候,她和纪暄研吵架后离家出走,那时候纪暄研瞧着很自责,情绪也不算稳定,他就擅自把之前不小心看到的照片拿给了纪暄研。

夏知惜听到这,大致能猜到沈谕瑾说的照片是哪张,心下说不生气是假的,倒不是气他随意碰她的东西,只是有点无措,怎么也没想到那张照片会以这种形式到她妈妈手里。

听沈谕瑾说完,夏知惜倒是更在意别的,她抿下唇:“我妈妈…当时情绪很不好吗?”

沈谕瑾对上她的眼,沉吟片刻说:“纪姨一开始确实有些焦虑,后来平稳了些,拿到照片后,情绪就完全稳定了,还决定当天赶去京市。”

夏知惜眨下眼:“我妈妈看到照片背面的提字没生气吗?”

她觉得那提字,和那天她脱口的话,没什么差别诶。

沈谕瑾对她弯了下眼睛,像是看着什么很可爱的事物,轻轻笑了:“没有。”

比起夏知惜担忧的有没有生气,倒不如说,纪暄研反而松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和女儿争吵的症结。

夏知惜看着沈谕瑾看着她,显得很温柔的神色,耳尖没忍住热了下,掩耳盗铃般说:“我可还没说,会原谅你没经过我同意就拿我东西的事。”

说起来,夏知惜还是感到有点羞耻,没想过那提字会给她和纪暄研外的人看到。

她对沈谕瑾把那张照片给纪暄研这事,倒没太在意,那照片背面的字是她在元旦后知晓纪暄研辞职后写的,本来就打算给纪暄研,只是后来她没敢送出去,最下边还有她to语呢。

沈谕瑾看了夏知惜几秒,微微倾身,视线和她持平,眉眼耸着,带着刻意的可怜:“是这样呢,那么这位小姐,要怎么才能原谅我?”

夏知惜晓得对方是故意的,但看着那张俊美得在她审美点上跳舞的脸,移开目光,镇定说:“原谅你可以,那你要欠我一件事。”

“好啊,想要我做什么?”沈谕瑾站直身子问。

夏知惜丢下一句‘等我以后想到了再说。’转身往矮柜走。

夏知惜盯着自家大门,把那张照片后的提字,想了好几遍,觉得那字问题很大,又觉得没什么,手握上把手,又放开。

反复几次后,夏知惜为自己这点胆小忧郁地叹了口气。

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下场,就是连不远处电梯开启的声音都没听见。

“辰辰?”走廊中响起,惊讶而熟悉的柔和嗓音。

夏知惜脊背一僵,转头瞧过去,在走廊灯下,看见拉着行李箱站在不远处的纪暄研。

“妈妈,你不是八点就到宴海吗?”

纪暄研看了夏知惜一会,对自己女儿这德行还是有了解的,看破不说破地拉着行李箱靠过来:“是,飞机晚了些,我还顺便去了趟工作室。”

语毕纪暄研输入密码,打开门:“进去说吧。”

夏知惜噢了一声,乖乖跟了进去。

进去后,母女俩各自放下自己的东西,不一而同地坐在相邻的沙发上,在低声说话也能互相听清的距离中沉默着。

打破沉默的是,脱下最外的白色长风衣,穿着粉衬衫白西裤的纪暄研,她揉了揉眉间,侧头看向夏知惜,略有些哑的声音划过客厅安静的空气:“辰辰,妈妈先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夏知惜身侧的手指蜷动,鼻头一酸,看向纪暄研,无措又疑惑地轻喃:“妈妈?”

纪暄研垂了下眼,向来自信的面容,带上些挫败,她叹了声气,看着夏知惜还带着少年期青涩稚嫩的脸庞:“妈妈一直以来,都很看重你的感受,觉得你需要自由的爱好,就尽可能让你自己发展。又觉得自己太少给予你需要的陪伴,哪怕辞职换工作也要更多的陪着你,妈妈一直以为自己这么做都是对的,是在正视你的需求…”

纪暄研说到这,嗓音越发沙哑,眼眶在客厅的灯光下,能看出点红:“妈妈其实做得还没外公外婆好,当初妈妈打算去参加艺考,你外公外婆还和妈妈正式谈了一个晚上,和妈妈说了,参加艺考可能存在的风险,也许谈话中有些争吵,但是你外公外婆其实是在正视妈妈的需求,明明妈妈都感受到了,可是,却从来,从来没有真的学到一点点,只是一意孤行把认为好的东西都放在你身上,却没有认真问过你的想法…”

“妈妈,从来不知道,因为妈妈的不成熟,你居然认为自己是妈妈人生上的绊脚石…”纪暄研哽咽着,撇开头,捂住通红的眼睛。

听到这,夏知惜眼眶一热,眼泪无知无觉充满眼眶,她无措地摇头:“没有,妈妈,这不是你的错…”

这种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埋下种子的?

夏知惜也不清楚,那一点一滴的想法,从长辈无意的言行中,自己的观察下,一点一点添砖加瓦,最后成为看不见的伤口,在去年十二月的导火索下引爆,成为一道沉痛而狰狞的空洞,又因为这空洞里头鲜血淋漓,让人不敢轻易碰触,于是这被刻意或无意掩盖的伤口,直到今年的十二月,依旧存在着,溃烂着。

直到不久前的争吵,令两人恍然发现这道伤口,也发现,存在伤口的,远不止自己一个。

也许这种子,只是很无意地,在年幼时,夏知惜还离不开母亲时,被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外公外婆灌输的。

那时候夏知惜年纪还小,三岁也会记事了,纪暄研和夏商谦工作太忙,爷爷奶奶也还在公司上班,只能更经常把她放到时间相对空闲的外公外婆家。

比起作为公司执行总裁,更频繁出差的夏商谦,夏知惜更黏纪暄研,纪暄研那时任职一家外企的美术主管,空闲的时间也不算多,三岁的夏知惜脾气还算乖,但知道要好几天看不见妈妈,还是紧紧拽着妈妈的衣服一直掉眼泪,直到后来哭累了睡着了,才被人扯开手。

三岁的孩子哪里懂得要懂事这种事,只知道睡一觉妈妈就离开了,一个人闷在沙发上无声地哭,看得长辈心里也难受,又舍不得骂。每当这种时候,她外公就会抱着她,带她看她妈妈获奖的视频和奖杯。

外公见小孩看着纪暄研获奖的视频,目光一转不转的,问她觉得妈妈这样漂亮吗?耀眼吗?是不是很厉害?

小孩看得眼睛亮闪闪的直点头,外公这时候就会摸着小孩的脑袋,和她说:“那小惜要乖乖等妈妈来接你,妈妈现在就在做这么厉害的事情。”

那时候的小知惜就清楚,妈妈不能陪她,是因为妈妈很耀眼,要做比陪她更重要的事情,哪怕后来还是很不情不愿,这件事被她记在心里后,每回纪暄研送她来外公外婆家,哪怕红着眼眶都会乖乖和纪暄研说再见。

这本身只是存在小孩心中,很单纯的,类似体谅的情绪。而这情绪,在后来五年级父母离异,两人搬出独栋小楼,纪暄研为了扯出更多时间陪伴她,而离职去了其他企业担任职员开始变质,最后在高一的十二月,纪暄研因为她的事情彻底离职在家,那道缓慢变质的伤口,彻底溃烂。

夏知惜无措地看着纪暄研远离那耀眼的前途,因为她而焦虑痛苦,一个无意出现又似早已存在的想法浮现,她想——要是她没出生就好了,要是妈妈的人生没有她这块绊脚石就好了。

这种想法,很浅地浮现在她的脑海,没有引导她产生更消极的行动。

因为纪暄研从来没有任何行为附和她的这种想法,夏知惜的想法只代表夏知惜自己,她只是很迷茫地,从她作为女儿的角色中,一厢情愿地认为,要是妈妈没有生下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疲惫,在灯光设计师这条坡道上,往复地推动巨石,没有迎来真正属于她的坦途。

她也只是,对此感到愧疚与伤感。

纪暄研情绪缓和了些,擦了下眼泪,哑着嗓子开口:“辰辰,你还记着,小时候,妈妈经常和你说,你小名由来的话吗?”

夏知惜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妈妈你说,小辰星,是因为希望我像星星一样闪耀,靠着自己就能发光,是对我的祝福。”

纪暄研笑了笑,神色柔和:“是,但一开始决定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妈妈没有想太多。”

夏知惜疑惑地看过去,纪暄研目光落在虚空,像是看着遥远的一段时光:“在知道你来了那之前,妈妈其实在设计上卡在瓶颈,那段时间心情都很抑郁,商…你爸那时候也很忧心,”

纪暄研神色带上丝感伤,转瞬即逝:“后来有天早上,我不小心晕过去,被送到医院做了检查,我们才知道,你已经到了两周了,妈妈索性就请假去你外婆的老家散心。”

纪暄研转头看着夏知惜:“那时候是七月,有天傍晚吧,天边缀着彩虹,还下着小雨,妈妈就撑着伞去老家屋顶上瞧,外婆老家屋后是片竹林你记着吧?”

夏知惜默默点头:“记着。”

“妈妈那时候上了楼,后山的竹林还在吹着风,很巧,那时候太阳出来了。顺着那阵风,吹过来的小雨,到妈妈面前的时候,被阳光一照,就像闪着光的星星,带着点凉意,把妈妈围在里面,那瞬间,妈妈就觉得,这一定是大自然送给我们的祝福,它在和我说,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上天送给我的一颗星星。”

纪暄研说到这,看着呆呆瞧着她的夏知惜,神色温柔:“辰辰,你绝对不是,也不会是妈妈人生的绊脚石,妈妈以前说过吧,你是上天给妈妈的礼物,是一颗最耀眼的星星。”

话语落下那瞬间,夏知惜像是听到轰然巨响。

那巨响不在外边,在她的心里,像一颗被压抑许久,泡在烂泥里的种子,终于让人发现,被用心清洗干净,放在肥沃的土里,浇水施肥,瞬间成长,撑起了堪堪坍塌的天空。

夏知惜眼中的泪,顺着脸颊落下来,声音很细地抽噎着:“妈妈…可是,去年我,你…”

纪暄研瞧着小姑娘哭得红得像兔子的眼睛,抽了几张纸给她:“何老师和我说过,有时候加注在个人自身与其周围人的苦痛,很多都来自罪恶的他人,但同理心过强的个体,总会把那些罪恶归根为自身。这时候,一定的遗忘是必须的,这会是跨过阴影,走向坦途的必须。而遗忘又需要勇气与坚定的信念。”

“辰辰,你比妈妈要坚强多了,”纪暄研叹了声气,眸中闪着水光:“明明你受的罪,比妈妈多得多,却已经走到妈妈前边了,也还在一直等着妈妈。”

被泪水浸透的抽纸,软软地贴着掌心,又因着手的主人的松手,落在沙发上。

夏知惜抱着纪暄研没忍住呜呜咽咽哭着,纪暄研红着眼,抱着怀里的小辰星,沙哑的嗓音低低的:“妈妈先前辞职不是你的错,是妈妈没考虑好,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但妈妈现在知道妈妈错了,你等着妈妈,很快妈妈就会自己跨过那个坎的,啊。”

夏知惜眨着眼,眼泪顺着面颊从下巴低落,划过的痕迹很痒,她只是紧紧抱着,孕育她长大的母亲,用力点头,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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