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云光殿。
殷箫姿态散漫的坐在首座,手指轻扣御台。
“四大家既然不臣,除了便是。”薄唇轻启,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好像只在谈论天气的好坏一般。下方站着的都是被他收拾过的鹌鹑,自然无一人敢反驳他的决定。
“减盐减棠听令。”
“是!”二人从两侧走上前来,并肩站着时直接将中间空出的大殿给挡了大半。
“即日起,由你二人负责,着手铲除四大家。”
“得令!”
话音落下,二人依旧站在原地。
减棠推了推身旁那人,减盐看了他一眼,朝殷箫道:“尊上,臣弟有话要说!”
“你!”减棠朝他龇了龇牙,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殷箫:“讲。”
减棠又瞪了他哥一眼,才朝着殷箫道:“尊上,臣与臣兄的确擅长武力,但这脑子里……实在没什么东西。咋除呀?”
殷箫神色复杂的看着下方二人,忽然感到隐隐的头疼,他第一次怀疑自己选人的眼光。
殷箫:“本尊当是识得清人的。”
他道:“擒贼先擒王,快刀斩乱麻,直接暗杀掌权人。”
“魔尊锡祜!”
减氏兄弟退了出去,一人又走上前来:“尊上,臣有事禀报:据消息来报,九遗神君不知何故被罚幽禁雪巅五十年,且此消息还被刻意压下,如今也只有濯缨宗的几名长老知晓。”
“神君?”殷箫敲击桌面的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一瞬,“可还有什么?比如,何日行刑?”
那人道:“禀尊上,不曾。他们也并未说明幽禁的具体时日。”
殷箫眸光微闪,不经意间往后靠了靠:“退下吧。”
……
容予从宗内出来的有几日了,在周遭城镇转了转,最终选择了仙人镇落脚。
【系统,他应当要来找我了吧。】
系统:【根据近日魔族的动静推算,就在这几日】
【也好,快些也好。】说是这么说,可心里就像是塞了团棉花似的,绵绵地难受。
三年了,逃避的茧裹得再紧也该飞出蝶了。
容予:【我们出城吧,要给他创造些机会才好。】
……
“师尊,别来无恙。”
殷箫正负着双手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看他,身后还跟着十几名亲信。
“你出来了?你竟无用?”容予喃喃着,眼底满是震惊。
“怎么,不好么?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传弟子!”
殷箫本是怀着见死敌的仇恨来的,然而在真正见到容予时,满腔的愤懑与不解仍似流水般的涌了出来,镜面被啪地打碎。
“我敬你、爱你,可你对我做了什么?!”
容予垂眸,淡声道:“你既出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本君无话可说。”
“好,哈哈哈,好!”殷箫蓦地大笑起来,阳光透过睫毛落在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本尊倒要看看,九遗神君到底如何!”
话音落下,殷箫手中的分景剑朝容予刺去,容予手腕翻转,揽起绿叶做成屏障。一进一退,在屏障即将破碎之际,容予纵身一跃到了殷箫身后,此刻他的手中亦多出了一根枝条。
两道身影迅速相交,刀光剑影瞬间相撞。二人招式迅猛,打斗的身形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无数条光影与满天的绿叶交织,似两条巨龙使排山倒海之力要斗个你死我活。
他们由天上打到地上,过了百余招也不曾让对方近身。
这里是城外的平原地带,有着丘陵起起落落,地势和缓,从空中俯瞰下去,便是一片辽阔如海的绿色,绿草如茵牵连起伏铺地映天。
阵阵剑气袭来,绿色如潮如浪,仿佛地荡山摇。
“剑术精进了不少。”
“你不配来点评我这几年!”
容予不再说话。
枝条与分景剑缠得难舍难分,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清脆的声响。枝条向脖颈刺去,分景朝左肩而来;分景刺穿皮肉,枝条划出血痕。
一场关乎生死的决斗就着般落下帷幕。
殷箫垂眸看着残留在剑身上的血迹:“你不必让我。”
容予看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轻笑一声:“谁说我让着你了?”
“来人,将他带回去,压入宗伯。”殷箫瞥了他一眼,随后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师徒反目,城郊一战,九遗被擒。
魔族正式向仙族宣战。
然而此次打斗的消息并未外传,在世人看来,此次完全是魔族平地起波澜,不知又发的什么疯。
牢房内。
系统:【宿主,你还好吗】
容予:【好啊,怎么不好,这宗伯可比地牢好。】
【……宿主伤还好吗】系统说话一向简洁明了,这是罕见的重复。
容予:【有魔族圣巫医治伤,能不好吗?】
容予正盘腿坐在粗布铺就的床板上调息。分景剑是神剑,再好的药石都不可能立竿见影,或是在自嘲罢了。
系统第一次不理解宿主的行为,【你为什么不躲】
容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回去才是我要做的事。何况这三年他受了那么多苦,我只不过是提前还点儿利息,暂平他的怒火罢了。】
系统:【……】
容予:【如今外面是什么情况?】
系统:【宿主是否允许系统使用宿主储存在系统空间中的灵力】
【允许。】 【好的,宿主请稍等】
系统:【魔族昨日下了战书,说是要拿回属于魔族的荣耀,七日后开战。魔宫今日举行宴会,大臣们正携家眷在宫中宴饮】
容予沉思了好一阵,缓缓道:【携家眷?】
【是,新王即位初期往往都伴随着立后】
【这是他要求的,还是旁人提议的?】
【抱歉,系统无权监听三族朝事】
容予叹了口气,扶着手臂换了个姿势坐着,继续在脑中跟系统喃喃:【七日后开战,现在还在行宴……怕不是真的要开战吧。】
“参见尊上!”
容予慌乱一瞬:【他来做什么?系统你怎么不提醒我?】
系统:【抱歉宿主,他一刻钟前就到了一旁的偏殿喝酒,出门走两步就是宗伯。】
容予连忙坐好,坐姿端庄雅正,丝毫不觉自己如今正身处牢房。
在看到殷箫的身影时,他直接先发制人道:“你将我抓来已有一日,何故让你踌躇?”
殷箫站在外面望着他,容予也僵着脖子回看过去。
二人就这般对视,在容予即将招架不住之时,殷箫率先移开了目光。
守卫打开牢门,随即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此间只剩他二人。
殷箫走到他面前,继续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容予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正准备说些什么打破这僵局时,殷箫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伤好些了吗?”
容予顿了顿,显然没料到他第一句会问这个。
“好多了,你来做什么?”
殷箫眸光黯淡,薄唇几度张合。
“我就想知道,师尊为何……要那么做?为什么我……是祭品?我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你要亲手……杀我?”
容予看着他吐字不清的样子下意识皱了皱眉,随即勾起唇角凉薄一笑,眼底满是释然之色,“只是未曾想,一个有着魔族血脉的人竟真是天之骄子。 ”
容予知道殷箫的性子,凡困惑之事必要弄个水落石出,于是早早便开始打起了腹稿。可这事,说不得不可解,删删减减下来,就只剩这无厘头的一句了。
殷箫难以置信,容予的淡然让他瞬间红了眼眶:“什么意思?”
容予道:“你喝醉了。”
殷箫十分执着:“你什么意思?”
容予:“无甚意思,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
殷箫猛地上前掐住他的脖颈:“九遗容予!你好狠的心啊!……我真的,真的好恨你!”
时隔多年,殷箫的手再次收紧,眼中的红若是作火,怕是要将他烧个面目全非。容予感受着脖颈上逐渐收紧的力度,下意识张了张口,想要汲取更多的空气。
“我想杀了你……可又怕杀了你……为什么啊?”
泪珠从眼角滑下,满心满眼都是委屈:“你明明说过的,你说过要告诉我的……求求你,开口好吗?说话啊,行么……行么……行么?!”
殷箫虽喝的有八分醉,然而酒壮怂人胆,他也是在酒的怂恿下才敢这般放肆。明明是容予亲口说的,只有活着才配知道,他回来了呀,为什么不说了呢?
眼角被他逼得渗出泪水,充血的唇瓣几度张合。殷箫没听到回答,只在看到他眼角的泪珠后下意识卸了手上的力度。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直接气急咬了上去。
容予一边喘着气一边试图推开身前那人,然而他像是定在了原地一般纹丝不动,犬齿碾咬唇瓣的触感清晰传来,像是要将他直接拆吃入腹。
容予好不容易推开他,在闭上眼定了定心神后才再度看向他。
“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视线又一次被泪水遮挡,殷箫没能看见师尊朝他笑的温柔,一如往昔。
一阵迷香袭来,殷箫缓缓闭上眼睛。
容予后知后觉地轻嘶一声,抬手碰了碰被咬破的唇瓣。真疼。
他轻手轻脚将他放在床榻上,稍稍呼出口气,脸色又变得苍白。鬓角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墨白的衣袍上又渗出血来。
几年不见,容予的身形依旧单薄。他低头描摹着殷箫的眉眼,三年的话语藏在心中,只在夜梦里发出过断断续续的回响。
然而千言万语都将无法诉出,眼中化不开的苦楚似是要将他二人全部淹没。远远望去,墨白的道袍上开了红梅一片,摇摇欲坠的身影令人心疼。
殷箫的一双手上干干净净,连个储物戒都没有。
“我快走了。”
容予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清朗温润的声音如羽毛一般轻轻缓缓落下,“听说你日后会成婚,我如今拿不出什么,就不给你准备贺礼了。”
容予低头一瞬不移地看着他,从眉梢到唇角。他微微俯身。
容予不知作何解释。
世间难得两全法,萧瑟才是人间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