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笠回头应一声:“就来。”
他转身走出几步,忽然被人轻轻一扯,接着传来倪秧小声的一句:“好。”
孔笠愣了下,“什么好?”
倪秧松开手,往前走快速扔下一句“出去就约会。”
看着人急急忙忙离开的背影,孔笠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真是……
与此同时,那些潜伏在记忆深处的熟悉入骨的感觉不知不觉跟着苏醒,倪秧好像也没怎么变,和以前一样,大多时候沉默寡言很难揣测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偶尔又能对信任的人主动释放信号。
孔笠当年一发现这点就觉得很有意思,想了下他这样像什么——刺猬,一只不轻易展现柔软的刺猬,警惕性很强。
大概……孔明玉知道了又会骂他神经病吧或者是疯了一类的话。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想不明白孔明玉为什么这么讨厌倪秧,几乎是无来由的。
“你们兄弟之间感情真好啊。”刘半渠突如其来的感概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孔笠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倪秧看他一眼,一言不发。
孔笠咳了一声,掩饰性地笑笑。
刘半渠还在自我感概:“想当年,我和李……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孔笠捕捉到某个字眼,似笑非笑看他,“您说的和谁?李姑娘的父亲吗?”
刘半渠惊了下但面上强装镇定,“你什么意思?”
气氛莫名紧绷起来,孔笠瞳仁幽深,让刘半渠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后背几乎是立即爬升起一股寒凉冷意,心里直打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合作应该诚实点不是吗?”孔笠睨着他淡淡说,“您说呢?”
刘半渠也是聪明人,立即就明白面前这俩人早就猜到李晚晴跟他的谈话了。
想的李晚晴的话,他一开始也有些犹豫,这三人也只是不幸被牵扯进赵府的普通人,实在不应该看着他们白白送死。
可……有人等不起了。所以最后他同意了。
可他没想到孔笠他们早就猜到了,不禁叹了口气,“是我做的不对,你们想问什么,请说吧。”
“你刚刚看见那朵莲花时表情很不对,所以你是认识的吗?”
刘半渠心里突突地跳,这第一个问题就这么一针见血,问到关键处了。
他想了下谨慎说:“也不算知道,我只是见过一次。”
“在哪?”倪秧问。
“在我师傅传给我师兄的一本医经里,我当时找师兄借过一回很快就还了,所以只看过一眼记得有那么个东西。其他的我也真是忘了。”刘半渠停了下,忽然语气一转。
“不过,我师兄后来又把书给我了,我一直都是带在身上的,我看看……”他说着往怀里掏了掏,然后掏出本破烂医经来。
顾不得再问,两人也探头去看。
刘半渠显然熟稔,手指翻动飞快,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他不信邪又翻了三遍。
“奇了怪了,老夫明明记得在这书里的……”他眉头紧锁,又蘸了点唾沫准备再来一遍。
孔笠手指忽然按住某页,对上刘半渠不解的眼神,垂眸淡淡道:“你没发现吗?这里少了一页。”
刘半渠连忙低头,仔仔细细去看那页缝之间,果然发现了细碎的,被人清理得很干净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应该是您那位师兄撕的吧?”倪秧问。
刘半渠呆愣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方便问下您那位师兄是谁吗?”倪秧又问。
刘半渠神色复杂:“池生,也是李姑娘的父亲。”
孔笠闻言倏地笑了,想起前不久刘半渠问他们的那个问题,还说他们不怕死,难道这两人一个弱女子一个老人家就不是“送死”吗?据刘半渠所说,他原本居无定所,只是个山野大夫,偶然经过冀州遇见故人之女,毅然决定留下来助她。
也不知道赵承溪知不知道他的未婚妻其实根本不爱他,只不过是另有所图而已。
寂寂夜风扫过,仿佛蕴着山野间的寒凉。
一片枯叶在风中打着卷落在窗棂。
柳相思觉得冷,走到窗边把窗合上了。那枯叶被碾碎,发出细微的脆响。
“所以,你嫁给赵承溪只是为了他们家的药?”她说着,走向床边,顺手拿起桌上一块颜色怪好看的糕点。
李晚晴刚刚去看了李父回来,肉眼可见的疲倦低落,点了点头。
“那找到需要的药了吗?”柳相思问,把那糕点递给她,“吃一块吧,甜的。我看你下午也没吃多少。”
李晚晴摆手,“不用。”
“刘叔说的那几味找到了,但是没有用。不过……”她眼前恍惚了下,想起了赵承溪。
赵承溪约她见面那天,她拿到药后却发现根本没有用,隐约意识到李父恐怕是药石无医了,心里又急又躁本不想去赵府。
但赵承溪一再坚持,又想到那些名贵的药,李晚晴去了。
“我之后会还你,不过可能要等……”李晚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说,但被他打断。
赵承溪咳了几声,惨白的脸上只余下一双极黑的瞳仁,他再开口时那双眸子亮得惊人,灼烧着李晚晴一颗不断坠落的心。
“不用,我不要你还我,”赵承溪笑起来,双颊忽然涌上不正常的绯色,“晚晴,我今天找你……其实是有事想跟你说。”
李晚晴垂眼看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指因为接下来想说的话不自然地蜷缩起来,显然他很紧张。
她重新抬眼,看赵承溪深呼吸然后小心说:“我……我们认识也很久了……你应该也能猜到吧?”
“我想娶你为妻。”他忽然鼓起勇气落下一句话,不敢看李晚晴的反应。
李晚晴张了张口,有些不忍去看他盈满期待的一双眼睛,眼见着他眼神黯淡下去。
但这种事早说晚说也得说出口,拖着只会闹得更不好看。
因此李晚晴把拒绝的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确定足够体面委婉才打算开口。
然而她重新看向桌上那只手时不由得愣住了。
赵承溪那只手袖子滑落些许,露出他腕间被黑血充斥的脉管,复杂交错宛如诅咒,散发森然死气。
赵承溪低垂着头,静静地,李晚晴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有什么在一刻不停地离开他的躯体,剩下的隐藏的某个东西则日夜蚕食着他的身体。
李晚晴见过这景象的,在昏迷不醒的李父身上。
他们两人怎么会有同样的病症?赵承溪尚且正常,为什么李父始终昏迷,奄奄一息?
刘叔不是说李父的病无药可医吗?
李晚晴霎时有种自己被一张罗网罩住的荒谬的错觉,这网圈禁她的手脚,限制她的呼吸。
“好。”良久,她听见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说。
赵承溪欣喜若狂望着她,“真的吗?晚晴你真的愿意吗?”
李晚晴点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说吧。”
她起身出门,有一瞬间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又听见了什么。
只记得门口的小厮叫住她,说了一通话,李晚晴这才在透凉的夜风中醒神,回身去找赵承溪。
“赵承溪,明天,明天我们好好聊一聊。”李晚晴郑重地说。
赵承溪愣了下,继而展露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来,含着笑说:“嗯,我等你。”
因此她同意了与赵承溪的婚事,只是要求要给李父守孝三年,但赵家人不同意,只得各退一步,一年。
李晚晴还记得赵承溪为她说话:“晴儿如果想,我也是等得起的,我只希望她也能开心。”
但赵夫人极其反对,有些话不用明说也能心知肚明。
所以最后还是定了一年期限。
婚期眨眼而至,但李晚晴始终没有太大的实感。
诚实来说,她甚至不怎么关注那个日期。她隐瞒了李父的存在,借刘半渠之手得到和赵承溪同样的药然后为李父续命。
柳相思托着腮,听完她三言两语地讲述,沉吟半晌问:“你真的要跟他成亲吗?”
赵家人不知道李父还活着,李晚晴也只是想借成亲一事探究赵承溪的病与李父的关系,为李父谋求生机。
她同意成亲,无异于将这场婚事等价于交易。
“嗯,”李晚晴自然地笑了笑,轻松说,“我总不能白白拿人家的,我也没什么钱。”
柳相思叹了一口气,忽然又想到什么问:“可是你父亲不是还在吗?你怎么……”
李晚晴刚刚才去另一间房间看了李父回来,李池生虽然重病在榻,但也是还在的。
李晚晴伸了个懒腰,往床边走,“我困了,得睡了。”
这就是拒绝回答的意思。
柳相思无可奈何起身朝外面走去,又听见李晚晴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到处都看不好,还是我爹去求了赵府的药才把我救回来,所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躺在那里最后变成冰凉的尸体。”
“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柳相思摆手,示意她安心。
也不知道孔笠他们怎么样了,顺利找到线索了吗?柳相思有些愁心。
当夜,几人碰面交换信息。
柳相思眉头紧锁,忧虑重重说:“赵家干这种缺德事估计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害了多少人?”
倪秧点头:“我们还没有发现活下来的人。”
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摸到了赵家秘密的一角,甚至拉了两个“同伙”,但下一步要往哪里走一时竟想不出来,还要注意不打草惊蛇。
婚期在即,赵承溪只会更警觉,他们的行动难度会大大提升。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他们还没有找到老圆。
孔笠嗓音微凉,提醒他们:“还有一点,我们可以去试试。”
“什么?”
“赵家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