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十分惊喜:当他看到他,赤身裸体,倒在砖瓦上时,竟高兴地哭了起来;他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北方人哭。他的头发被烧断了,身上布满了血污,然而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沮丧,丝毫不觉得痛,将他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衣服盖住他的身体,动情地大哭起来,叫他的名字——叫他,孩子:“结束了。”他抽抽噎噎地说,紧紧地搂着他,说:“结束了,少爷。您的父亲是塔的胜利者。这一切都结束了。”
孩子一言不发;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布偶,被他拉着。
他是过了一会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女人的;她大概是太平静,太祥和了。她几乎不像是暴力地在某种伤害中死亡,而只是睡着,胸口撒了树莓的红酒。
“谁做的?”教师愣愣地说,“那些发疯的女人?”
孩子不说话。“母亲。”过一会,他才说。“为什么?”
为什么?他想了想。
“我不知道。”孩子回答,“她们想要她的心。”“您父亲的心!”他惊叫道,“这太狡猾了,这些了不得的,狡猾的女人——”他踱步,自语道:“她们弄断了自己兄弟的腿——自己放了火——绞死了自己的同伴——在决战的夜晚,挖了这颗龙心!黑王的龙心!”
他是对的,孩子坐在那,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你的心呢,孩子?”他蹲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肩膀,“你的心——”
他握住他,好像他是个空心的瓷偶一样;教师在听到他胸中的心跳声,才放缓了神色,但——该怎样说,他认为他的担忧是对的:他确实是个空心的人偶。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头发盖住他身体的凹陷,而那些碎发在空中飘荡起,随着远处的灰尘,四散的鳞片和毛发一起:孩子站在那,赤身裸体,在这血腥,埋葬了上百巨龙,一夜血雨的战场中央。清晨明晰,从山崖上俯视,这尚且呼吸人间的一切美好尽收眼底:层云掩盖原野的苍翠,远山蔓延直到中央的大湖,其上,塔安详地,心安理得地,注视着一切为它斗争的璀璨血腥。一声龙吟:他们都抬头,从高天坠落向下的一层黑云最后一次俯冲,在阳光下洒下末尾,横断而爆裂的终结之雨——他们,教师和孩子站在山崖上,见到红龙的身体断裂两半,穿过天空的屏障,黑龙从其后钻出,张口咬合,将那心脏吞入口中。
黑云上升,留下空中血雨。许久,整个天空都只剩下了它的咆哮。当它降落时,他们感到脚底的震颤。
孩子看见黑龙仰首,对天空发出末日的吼声;向着天,向着塔。
“胜利者诞生了。”教师说,“您的父亲会是塔的新任多米尼安——您要——我很抱歉,少爷,您要尽快化龙。这之后的路途也不会舒坦。这一次实在太惊险了——我很抱歉您要做出些改变才行。”
他判断道,不是不正确:“夫人的死会让您父亲很消沉——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您要能够保护自己才行。”
他将自己的外衣,给这孩子披上;但他上前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他的发尾在身后飘荡着。
“您说——”孩子开口,声音轻而空洞,“这世界被诅咒了。怎样的诅咒呢?”
教师很困惑。
“诅咒。”仍然,他试图回答,“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生命循环是被扭曲的:只有杀戮才能带来生命,乃至到了一个这样的地步:有一类人,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您已经知道——但他们格外疯狂,嗜血:血龙王的心脏代代保守着这个秘密,实际上,这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我很抱歉您遭受了那样的折磨。”
教师陈述道:“自然里的其余生物,没有一样不是雌雄结合,自身,或者和另一个个体,来繁衍生命,只有我们,当这两种生命的机构相遇的时候,产生了如此暴烈的疯狂——似乎在说着,这世界不欢迎生命的诞生一样。”
“不欢迎。”他重复道。
孩子张开手臂——它将它这不完整,残缺的,和生命无关的身体,浸没到风中,闭上了眼睛。“不欢迎。”他重复道,“怎么不是呢?”
他转过头来;教师看见他的眼泪。然而孩子对他微笑,从未如此真心过:“改变——不会发生的,先生。结束了。”
他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孩子摇着头。远处,巨龙的身影已经消失,他正在来寻找他的母亲和他的孩子的路上;但他什么也不会找到。结束了。
“结束了——这世界被诅咒了,先生。”它说道,“他们——杀了她。她们也杀了她。”它哭着,笑着,说道:“她们杀了她。他们杀了她。生命是件最亵渎,最被厌恶的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