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妮生怕周围人注意不到她,将手高高举起,笑出了满脸褶子,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声音也比平时高了八度。
“大家快来看啊,这可是我儿子给我买的金戒指,我们家老五买的。”她得意洋洋地炫耀着。
“我儿子真有出息,工作半年就给我买这么值钱的金戒指!”
接着,她又挑衅似的看着其他人,“有些人啊嘴巴生疮,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就知道瞎说,还说啥不分配工作就完了,以后没好日子过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儿子,现在过得多好啊!”
铁柱娘听了很不服气,立刻反驳:“你才瞎说呢,你们全家都瞎说!你嘴巴生疮,你这个死老婆子全家都生疮!金戒指算啥?有本事你倒是去买台电视机回来呀!我看你手上那戒指就是假的,是你家老五哄你开心的玩意。”
她指着周围的人,继续说:“哼,又不是我一个人说,大家都说了,她们都说了,不分配工作咋会有好日子?你看看向东,到现在没找到工作,他娘都快急死了,我哪说错了?”
说她别的算了,敢说她戒指是假的?
刘春妮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指着铁柱娘的鼻子骂:“你这个贱人,看我不撕烂你的脏嘴,敢说我的戒指是假的!哼,满嘴喷粪你有啥证据就说我的是假的?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你见过真的金子长啥样?”
铁柱娘也不甘示弱,回怼道:“呸,你个狗娘养的!我是没见过真金子,但我知道你家老五肯定没那么多钱买真的金戒指,钱要是那么好挣,你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咋不给你买?我以前是说过你家老五和向东倒霉活不下去,可你家老五带着媳妇回来,我不是没说了吗?我现在说的是向东,是向东!用你的狗耳朵听清,我说向东找不到工作,活不下去了,死老婆子你说我哪句话说错了?就算我说错了,又关你啥屁事?少在这搅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围观。
有人劝架,有人看热闹,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向东她娘出来了!”
刘春妮跟铁柱娘仿佛被掐了脖子,两个人同时闭嘴,谁也不说话。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添油加醋地学着话。
“向东他娘,你快过来看看,铁柱娘正跟文江娘吵架呢,铁柱娘说你家向东没工作活不下去,文江娘说她家文海有工作,还给她买了金戒指。”
“你家向东不是一直跟在文海屁股后头转嘛!文海学习他也跟着学习,文海考大学他也跟着考大学,文海学那个啥他也学那个啥?你不如让向东去跟文海打听打听,让文海给他找份工作!”
向东他娘听完前头的话,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原本应该充满喜庆氛围的春节,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气沉沉,但这片死寂在听到后面的话,又隐隐透出了那么一丝丝的希望。
她弯着腰,将目光投向了刘春妮,近乎哀求:“嫂子,能不能麻烦你……”
刘春妮这个人就那德行,自认为很精明,她不占别人便宜就不错了,咋可能让别人从自己这占便宜,更别提像这样天大的好处了。
这是想屁吃呢?
她连连摆手,直接拒绝:“拉倒吧,那工作是大风一刮就能刮来的?哪能你说有就有?我家文海有工作是我家文海有本事,你看看我这金戒指,我家文海给我买的。”
向东娘望着她手上的金戒指,嘴巴抖了抖,说不出一句话。
刘春妮满眼都是自己金戒指,炫耀完了继续说:“你家向东是个结巴,哪家单位会要他啊?”
铁柱娘此刻跟刘春妮统一战线:“就是就是,我早说了,你家向东不用上大学,上了也白上,你见哪个吃商品粮的是结巴?你看吧,不听我的白瞎了吧,大学白上了吧?”
向东他娘脸色比刚才还要灰白,慢慢低下头。
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回了,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往家走。
越走越绝望。
她就向东一个孩子,向东命不好是个结巴,身体也不好,那时候就想,不好好念书找个出路咋办啊!
孩子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激动的天天给菩萨烧香,没钱买盐都成,不能没钱买香,她烧了一整年呐,就为了菩萨保佑她孩子,哪想孩子毕业了,成现在这样了。
人家说向东讨饭回来的,其实没错啊,就是讨饭回来的。
她不敢跟人说实话,也不敢让人到家里串门,两口子连门都不敢出,向东就更不出门了,整天躺床上一动不动的,不说话也不吃饭。
想到孩子这样,向东娘想死的心都有了。
咋办啊!
向东他爹一言不发的在院子里劈柴,两口子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他们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向东他娘默默的将买回来的盐放在灶屋,然后去向东的屋里看向东。
张向东还是一言不发的躺在床上,碗里的饭又没吃。
“吃点吧向东,娘求你了。”
如果不是她每天哭着求孩子,估计这孩子要饿死自己。
她实在没办法了,哭道:“要不然你去求求文海,文海有工作,他从小就聪明,你让他帮你想想办法,你俩关系最好了,文海会帮你的……”
虽然文海他娘拒绝了,但是向东娘实在没办法了,只有这一条路,不然她还能求谁呢?
向东是独生子,没有兄弟也没有姐妹,小时候个子长得很小,又是一个结巴,农村孩子皮实,天天招猫逗狗的不说,就喜欢欺负向东,向东根本打不过。
一开始还哭着回家要他们两口子找人家爹娘算账,让那些孩子别打他了,后来不敢了,因为他们越找别人爹娘,别人就打的越狠,不找还能少挨点。
没办法啊,谁让他们家男人少呢,站出去说话不硬气,一家三口气死了,吞一肚子苦水没地说理。
后来文海遇到向东挨打,瞧向东可怜,帮向东拦住打他的人。
文海上头四个哥,他家虽然穷的很,有人说闲话,但是他家兄弟多,他爹兄弟也多,打架的人没人敢打文海。
从那以后,向东就跟着文海,文海去哪他去哪,文海干啥他干啥,就连上学都是跟着文海。
说来说去,文海这孩子是向东的福星。
向东他娘抹着眼泪说:“向东啊,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文海说,我去求他,随便他给你找份啥工作都行,让你饿不死就行,娘感谢他一辈子,娘天天给他烧香,让老天爷保佑他。”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向东绝望的睁开眼睛,哀求道:“娘,不要……去,我求……你了!”
他是个结巴,他没本事,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求谁都没法找到工作,谁要他啊。
向东娘一屁股坐在地上,“老天爷啊,都怨我啊,怨我把我们家向东生成一个结巴,你下一道雷劈死我吧,求你报应我身上,让我家向东好好的。”
张向东也哭,躺床上泪流满面,他的枕头这些天没干过。
他也想来道雷劈死他吧,活着好难啊。
他对不起爹娘,他没本事,他是个结巴,他到底要咋办才好啊!
啊……
他内心无声的嘶吼着。
里面的哭声,向东爹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实在不行,他去求!
他去求张富喜,张富喜五个儿子都有出息,不拘哪个能给向东一条活路,他就给对方当牛做马一辈子!
这时候,院子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叔,劈柴呢?向东在家吗?”
是张文海!
向东爹惊喜的丢下斧头,差点砸到自己的脚,根本顾不上这些,搓着手迎上来,激动地说:“在呢,在呢!”
他扭头往屋里喊:“向东他娘,向东,文海来了,文海来看向东了!”
张文海的到来,给这个绝望的家庭照进了一丝亮光。
张向东猛地睁开眼睛,使劲擦眼泪鼻涕,他不想在自己兄弟面前这么狼狈。
向东娘则是满脸惊喜,菩萨真的保佑她家了!
她就说吧,文海是个好孩子,文海跟向东关系好!他发达了也忘不了向东。
用袖子一把擦掉眼泪,狠狠的擤一把鼻涕,擦到鞋底子上,站起来就往外冲:“文海来了!”
张文海正把自己带来的一条五花肉和一条鱼往向东爹手里塞。
“真的,叔,真心实意给你们吃,可不能不收,我跟向东啥关系啊!我俩那么好,不收就是嫌弃我!”
这个院子没有一丝热乎气,别人家过年不管穷富,多少都会买点肉,再买一条鱼,忙一年了图个好兆头,他们这冬天冷,冰天雪地的,肉和鱼买回来直接挂在灶屋的房檐下,吃多少割多少,剩下的继续挂着。
而张向东家呢?
张文海看了一眼,灶屋的房檐下面没挂一丝荤腥,只有一个原本用来挂肉的铁钩子,孤零零的挂在屋檐下。
一点不像过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