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工作10个小时后，换班员工准时到岗接替工作任务。

换班员工和查克闲聊几句，好奇柒吾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焚烧室里？查克自觉心虚，顾左而言他随口糊弄了几句。

换班员工站在一旁听着，操作机械装填燃料，眼神下意识瞥向柒吾——员工制服上烧穿了好几个黑洞，脸颊黑黢黢一片，沾满黑色碎屑的双手往额头一抹，脸上更是惨不忍睹。

“替换员工制服从工资里面扣，以后干活小心点。”换班员工善意提醒道：“你身上太脏了，快去淋浴间洗个澡吧。”

柒吾回头望向员工，问：“洗澡费用也从工资里扣吗？”

她确实有好几天没洗澡了，长时间体力劳动流下的汗水浸透贴身衣服，蒸得皮肤黏腻又瘙痒，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现在闻着有多酸臭……

听见换班员工否定的回答，柒吾瞬间兴起，扑簌几下手掌心的黑色浮尘，微笑着朝查克招招手：“哥，再帮我刷个门卡呗，再不洗澡我就臭了！”

“……”查克有怒不敢言，起身来到电磁门前，掏出上衣口袋中的部门员工通行证，替柒吾解锁开启大门。眼看柒吾不紧不慢地出门，他刻意压低声音警告：“别再来了。”

“哦，这么不欢迎我啊……”柒吾的脚跨过电磁门的一瞬间，扭过头直直与他对视，她双手抱胸，神情挑衅，“放心。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持有彼此的秘密，能构建起坚不可摧的同盟。但我还是希望这些秘密烂肚子里就好了。”

电磁门缓缓关上，柒吾听见查克轻声淬骂了一句，他像躲鬼似的移开浑浊的眼，缩身逃窜，一举一动简直像只在阴沟里存活的老鼠突然被阳光暴晒。

凭心而论，柒吾不想对他们两人间的这场交易施以道德层面的评价，她感觉自己只不过是遵循了原始本能——压迫与夺取的本能。

她身处于蛋白质农场，难么这座偌大的农场便是唯一的一个小型社会……提及一个脱离规则限制的人际社会，往往不会有太多值得津津乐道的好事儿……

算了，别想太多。

柒吾说服自己的脑袋放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雇佣兵任务，除此之外无需顾虑。

*

通往淋浴间的路很好找，电子指示标在昏暗的环境中忽闪着灰绿色的亮光。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位置偏远的淋浴间附近几乎找不到第二个人影。

四周环境比柒吾预想得还要昏暗，天花板上圆形的射灯电力不足，投射下的亮白光线照亮光滑的瓷砖，她憔悴的面孔倏地从反光面中跳出。

滋滋滋——

滋滋滋——

灯光跳闪几下，扭曲了她的反光倒影。

电流中窜过火花的声音，混杂着滴滴答答的水滴声，似一颗颗滚落的玻璃弹珠敲打着她的神经。

柒吾嘟哝道：“赚那么多钱也不知道翻修下基础设施……”

她推开门往换衣区域走，越往里走越觉得水气浓重，空气也显得格外阴冷。大夏天居然也能有凉意爬上脊骨的感觉，难道这是附赠的员工福利？

柒吾脱掉了脏乱的员工制服，浑身只穿着一件贴身背心和短裤，拉开淋浴间的玻璃门。

滴滴答答的水声听得更清楚了，应该是有人忘记关好淋浴头。

淋浴区域一片昏暗，柒吾没找到灯光开关。

她推开一扇隔间小门，“吱呀”一声沉吟在寂静寂的空间中显得格外冗长。

单调、无意义的音节迎来终结，一声更为轻微的声响从耳畔飞快划过——这声响动几乎不留痕迹，微风吹拂起窗帘般轻盈无声。

但是下一秒——“嘎吱嘎吱”的骨碎声随之响起！

柒吾推门的动作一怔，凝神在空阔的淋浴间内寻找怪异声音的来源。她尽可能地放缓自己的呼吸声，一小步一小步地轻声前进。

水滴声，窗外呼呼的风声，水蒸气在空气中爆裂的声音，一切都太紊乱了……然后，柒吾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铁锈味……柒吾无意识地咽了几口唾液，心中忐忑。

漆黑的环境中，那扇半透明小门模模糊糊地透出一团矮小的黑影。

像一头幼兽，更像一个扭曲的人影。

“好饿……好饿……”

几声不成语调的呜咽，声音尖利而刺耳，剐蹭着耳蜗。

门对面的人似乎是在暗暗撕咬着某物，牙根相磨的声音更是听得人头皮发紧。

“你是谁？”柒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手指攥紧冰凉的门把手，“你是这里的员工吗？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什么？”

撕咬声依旧，门后的人动作不停，某种液体汩汩流动，似要刺破血管坠落地面。

很浓的血腥味。

怎么会？

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

蛋白质农场没有蓄养牲畜，交到查克手里的人体残肢也早就烧毁殆尽了……难道……

“别装神弄鬼了。”柒吾说：“如果你不想因为违法犯罪被送进局子，就赶紧给我出来！”

死寂的几秒钟过得很漫长，柒吾握紧门把手的手指都快僵硬得失去知觉，她重重喘了一口气，推门闯入。

“……你……你？”

柒吾看清这个瘦小人影的一瞬间震惊到失语，整个人僵在原地。

——蹲在地上的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两手抓着血红色的肉块，丝丝缕缕的肉条交缠在她的指缝中。她的手太小，抓不住的肉块滑溜溜地从手中逃出，“啪嗒”落在瓷砖上。

小女孩嘴里嘟哝几下，机械地重复着“好饿”一词。

柒吾注视着她手里鲜活的、血淋淋的肉块，大脑涌入巨量信息，她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搞到的？这不会是某种动物的肉吧？”

小女孩怯怯抬眼看她，乌黑的眼睛就像两颗嵌进眼窝里的纽扣，死板又黯然无神。

下一秒，她又迅速低下头，从地上捡起逃窜的肉块。

柒吾慢慢弯下腰，试图拉进距离，她继续问道：“人肉和猫肉应该不难分辨吧，你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肉吗？或者说，你见过一只白色长卷毛小猫吗？”

小女孩像是捕捉到了某个关键词，倏地抬起头。在柒吾沉郁的目光中，她轻轻摇了摇头，一字一蹦从喉咙中挤出一句模糊的话：“不、知、道。”

“好吧，我不该一口气问你这么多问题。”柒吾后退一步，“我只是想找一只猫。我养了它很多年了，和他感情很深，但是有一天它突然走丢了，我顿时吓坏了！发帖子、查监控，用尽各种方法却还是找不到它的踪迹……时间久了，我甚至会胡思乱想，害怕它遭遇不测。”

说到伤心处，柒吾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她说：“抱歉，我太心急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手里这摊‘东西’不是我那可怜的小猫……”

“猫？”小女孩警觉地望向她，思索片刻后，双手拾起肉块悉数兜进自己的衣服下摆搭出的大口袋中。

她智力正常，行为举止却古怪异常。柒吾不能轻易让她离开，硬着头皮和她攀谈：“这些肉是你捡来自己吃的吗？生吃可不行哦，万一有寄生虫和病毒呢？”

柒吾本想从口袋里掏出几块蛋白块，却发现自己浑身脱得干净，她扯着笑脸说：“小妹妹，我送你几块蛋白块怎么样？我去外面给你拿，你先把这些肉放回原位吧。”

小女孩眼神踌躇，缩起骨瘦如柴的手指，将怀里那兜肉块裹得更紧。她浅色的衣物上浸满了猩红色的血迹，边缘处凝结为更深的红黑色。

凌乱的血渍仿佛从她的心脏处喷溅而出，溅上她格外苍白的稚嫩脸庞。

柒吾不敢看她这副模样太久，难以抑制的呕吐欲在胃中翻涌。她视如平常的态度太容易让人感到诡异……

她扶着墙壁起身，刚想转身去到换衣区，眼下一个不留神，小女孩的身影迅疾如疾风般拔腿逃离。

小女孩光脚跑得晃晃悠悠，撞上一旁的杂物架，物件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衣兜里装着的肉块也掉下几块。

“诶！你别跑啊！”柒吾伸手想要擒住她的后衣领，脚下却不住地打滑——地面上都是未干的水渍，淅淅沥沥地汇成一块光滑的镜面。

柒吾没收住力气，险些往地上一趴摔上一跤，惯性之下她只能用一手勉强撑住瓷砖地面平稳身体。回过神时，小女孩早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啧，蛋白块都不要。”柒吾站直身子，右脚恰好踩上一块掉落的肉块。

她捡起这块肉，摊开翻看起内部构造——暗红色的是细长的血管，黄色的则是脂肪脉络，外表包裹着一层淡色半透明薄膜。

从生理性结构来分析，光凭肉眼其实很难分辨这些肉块是否属于人类。

柒吾长叹了一口气，“别是莉亚就行。”

收回混乱的情绪后，她打开淋浴头，将地上的血液冲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