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名金吾卫行色匆匆地从城门口飞奔而来,将手中密信呈给谢璟,“之前将军托宫中密探查的消息。”
谢璟隔着车帘接过信,展开,看到上面的内容,俊眉紧锁。
张慎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睁开眼狐疑道:“可是查到赵王家眷的事了?”随手将信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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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亦尘果然如刚才所言那般将沈灵薇送到了平阳公主沈婉府外后,便回了皇宫。
沈灵薇心里装着事,一下马车便直奔后宅,刚跨过房门,便见姑母已被丫鬟服侍着喝完了药,她几步走到床榻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扶坐起来,笑问:“姑母近日可感到好些?”
沈婉虽三十来岁,可胜在保养的当,只见她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的如同二八少女般琼姿花貌,她用帕子掩唇低低咳嗽了声,笑道:“好多了,你这丫头一回京不去看你祖母,反倒先跑到我这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沈灵薇闻言,敛容挥手令屋中下人全部退出去后,站起身后退几步,跪在沈婉跟前,以额触地诚恳地乞求,“我想和三皇子退婚,请姑母帮我。”
沈婉一向偏宠这个侄女,见状狠狠吃了一惊,忙把她从地上扶起来:“之前你们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忽然想退婚?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沈灵薇想起上辈子全家人因她惨死的悲惨命运,后怕的泪水止不住簌簌而落,抽噎着轻轻摇头:“没有。”
“那是为何?”
沈灵薇擦了把脸上的泪,隐瞒了自己重生的事,如实说道:“之前是我不懂事,一直以为司亦尘无心夺位,只要不参与夺嫡之争,便对咱们燕王府产生不了威胁,古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司亦尘若真的不贪图皇位,那这么多年他一个闲散皇子在朝中的名声,怎可能超过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甚至无论人品,还是口碑,皆完美得令人无可挑剔?”
沈婉面色变幻几瞬,“你是说他一直存有夺嫡的心思?”
沈灵薇郑重地点头,“世上本无完人,若当真存在,那一定必有所图,所以,我怀疑此次司亦尘这么着急令我回京成亲,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让我们燕王府早日成为他夺嫡的助力。”
沈灵薇说完抬头言语恳切:“可自古夺嫡之争何其惨烈,侄女不想燕王府步赵王的后尘,所以,侄女恳请姑母帮侄女退婚。”
沈婉本就不赞同这门婚事,何奈之前侄女坚持,又有圣上亲自给两人指婚,燕王都无可奈何,她这个做姑母的就更没资格反对,便没再说什么。
而今见侄女改变主意,又事关燕王府荣辱,自是愿意帮忙,当即一咬牙道:“此事事关重大,回去后先不要告诉你祖母,容我写信告知你爹商议后再说。”
沈灵薇来时路上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落下,感激万分道:“谢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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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人刚步履轻快地回到燕王府,雪芳便慌慌张张地从屋中跑出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老夫人白日找了您好几回,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沈灵薇上辈子就怕这位脾气古怪的祖母,这会儿心绪还激荡着,哪有闲心再去应付旁人,脚下一顿,如兔子般飞快跑到房里,“啪”的一声反锁上门,“就说我今日身子不舒服,改日再去给她请安。”
并将雪芳的劝阻一并关在了门外,“哎,小姐这可不成啊,老夫人——”
沈灵薇回到房中后径直去了浴房,雪玲早早地帮她烧好的洗澡水,并在浴桶中洒满了花瓣,整个浴房水汽氤氲,芬香扑鼻。
沈灵薇自辽东回京一路上都是风餐露宿的,已许久没洗澡了,只觉浑身黏腻得厉害,当即褪下外裳,正要解腰间系带,一旁紧闭的窗子忽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团黑影踉跄着翻窗跌进房中。
沈灵薇大惊失色,忙朝后退几步,不待她呼救,那道黑影快她一步,从地上一跃而起,捂着她的唇,沙哑微喘的警告声从她头顶落下:“别叫,我不会伤害你。”
沈灵薇听到这熟悉的嗓音,惊骇之余忙抬头。
男人脸上虽捂着一块黑巾,可露在外面的凤眸狭长,风-流蕴藉,可不就是白日才和她分开的谢璟?
登时瞪圆了一双明眸,不可置信地低呼:“谢璟,你怎么这么小气,我不过是白日骂了你一句,你至于晚上来杀我灭口吗?”
谢璟低低地喘息,不知是嗤笑还是威胁,语气骤然沉厉,“若我说是呢?”
沈灵薇再未料到他竟来真的,吓得双肩一抖,刚说一个字,“你——”
方才还恶狠狠威胁她的人,竟忽然一头栽在地上。
沈灵薇的口唇一经得脱,也顾不得害怕忙蹲在谢璟跟前,借着烛光看到他身上竟有两三处剑伤,殷红的鲜血将他半边身子染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灵薇心肝跟着一颤,有什么如流沙般快速从记忆深处涌出。
上辈子好像也是今日,她沐浴之时有刺客闯入她闺房,捂着她口唇不让她声张。
因那刺客受了重伤始终背对着她,刺目的鲜血如同小溪般蔓延至她脚下,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双手又被束缚着,心里又惊又怕,眼泪止都止不住,怕惹刺客厌烦杀她灭口,只敢隐隐啜泣。
那刺客似在裹伤一直传来悉悉索索的闷哼声,喘着粗气低哑着声对她道:“莫要哭了,我在这儿待一会儿便走,不会杀你。”
此话对彼时的她而言,无疑等同于屠夫说不会杀猎物一般,完全做不得真。
她顿时哭得更凶,也不敢转头看他,抽噎着小声求饶:“你若是求财,我闺房里靠南边的箱笼里有很多金叶子,你尽管拿去,你若是,若是,若是求色.........”
她说到此处,刺客似是被她这没出息的行径取悦到,低低笑出声:”怎么说?”
听他言外之意可能是图色,她心下更绝望,几乎泣不成声:“那,那事先能不能先把我打晕,我怕疼。”
刺客听后笑声比方才更大些,饶有兴致地反问:“有意思,旁的女子若遇到劫色,要么以死保住清白,要么和凶手同归于尽,抑或是看清凶手的脸留在日后报仇,你这算哪门子的要求.....”
她哽咽着胡诌为自己争取机会:
“我这自然算不得什么要求,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今日就算强了我,也跑不了多远,只因我不仅是未来的皇子妃,还是执金吾谢璟谢中尉的老相好,他手上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手段残忍至极,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都会为我报仇的,我根本无须和那些女子一般拿自己的命与你相搏。”
刺客听到她提起谢璟,敛住笑语气玩味,“谢璟至今尚未娶妻,也无侍妾和外室,怎可能是你老相好?”
“怎么不可能?”
为了增加真实性,她哽咽着的语气蓦地拔高了些:“之前若不是齐王阻拦,他早和我成亲了,也不至于落到现在对我思念如狂,求而不得,只能暗地里和我偷偷摸-摸往来的地步。”
刺客听到这话,忽然呛咳起来。
许久后,气喘如牛的冷嗤:“呵,沈小姐的裙下之臣,可真是多不胜数。”
语气不可谓不阴阳怪气。
她怕惹怒他不敢再回嘴,只低低呜咽着哭泣,最后哭得累了靠着墙角睡着了,等再睡醒时,刺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再未回来。
于是这段小插曲,也慢慢地从她记忆中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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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屋中,此刻倒在地上的谢璟浑身汗出如浆,额上青筋毕露,右手捂着正往外汩汩流血的伤口,如困兽般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
一下子把沈灵薇从记忆深处拉回来,她微微挑起眉梢:好呀,上辈子那个恐吓她的刺客,十有八-九就是他。
他们两人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可现在不是找他算旧账的时候,沈灵薇便在心里暗暗给他记下一笔,忙跑到闺房拿来医药箱,蹲在他跟前,心有余悸地快语,“我曾跟随军医学过裹伤,你把手拿开,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谢璟撩起眼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脸上那双幽深黑眸满是审视和戒备。
且不说前世如何,此刻的沈灵薇自是不会放弃眼前拉拢他的大好机会,她眨了下眼,佯装嫌弃地瞪他一眼,“再怎么说你之前也救过我一命,我若真的想供出你,方才去拿药箱的时候就喊人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谢璟这才缓缓地移开按压-在伤口上的大掌。
因他的伤口在胸口,沈灵薇想帮他裹伤,需先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可显然眼下靠谢璟自己坐起来已然不可能。
沈灵薇轻轻咬了一下-唇,倾身双手缓缓插-入他腋下,将人半拖半抱地挪到旁边靠着浴桶坐下,边快速从医药箱里拿出细纱布和止血的金疮药,正要撩开他衣襟。
男人忽然伸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肌肤相触的那一刹那,两人皆是一愣。
沈灵薇方才急着救人拖他的时候还没感觉到什么,而今脸却“腾”的一下热了,下意识想缩手,可一想到他的伤手便停到半空没动。
谢璟极快收回手沙哑着声道:“我自己来。”
这样再好不过!
沈灵薇忙把东西给他,并将桌案上的烛火也一并拿了过去,做完这一切才站起身背过身去。
谢璟颤-抖着手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把剪刀,将粘在伤口处的衣剪开,用药酒冲洗伤口,撒药。
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传来男人长舒一口气的声响。
沈灵薇心若捣鼓地转过身去。
谢璟浑身泄力地将头靠着墙,胸膛微微上下起伏,如同一具行将就木的老朽。
但她脚尖刚一动,他便倏然抬头,拿脸上那双幽深眼眸紧锁周围,浑身肌肉紧绷,如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能咬断闯入者的脖子。
沈灵薇知这是出自领兵打仗之人机警的本能,并不害怕,快步走到他跟前,见他脸色比刚才好上许多,关切地低声道:“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谢璟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些,闭了下眼,冷淡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沈灵薇在心里诽谤了声,真小气,不在意地莞尔笑笑,“那好,我换个问法,是赵美人设下埋伏了吗?”
谢璟眯起眼,冷冽地扫向她:“你为何这么关心赵王的案子?”
沈灵薇一噎,如鸦羽般的眼睫眨了几下,无语道:“这个无可奉告。”双手撑着膝盖,正要从地上站起来不理他了。
浴室的房门忽被人拍响,传来雪玲急切地低呼声:“小姐,老夫人来了。”
雪玲话音方落,沈老夫人高亢的嗓音随之而来:“月月人呢。”
沈灵薇一颗心霎时提到嗓子眼。
谢璟浑身倏然紧绷,右手撑地,左腿屈膝,正欲一跃而起趁机翻出窗子,下一瞬,身子忽被沈灵薇狠狠踹了一脚,跌坐在原处,疼得顿时闷哼一声,还未开口,一件带有馥郁香气的衣裳兜头罩下,遮住他大半身。
眼角余光中,沈灵薇似乎唇角翘了下,边快速整理好衣裳,朝门口应了声:“来了。”
谢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