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鬼门大开。
太阳还斜斜地挂在西天上,街巷的小商贩便有要收摊回家的意思了。
卖云吞的大爷已经收拾完东西要走了,临走前看了眼斜对面的空地,摇头叹息道:“今天日子不好,也就咱们几个老不死的还愿意出来摆摊儿,小秦不在闷得很啊!”
眼见着夕日欲颓,巷口处传来一阵纷乱骚动:“让开让开!”不多时,官兵便将整条街巷团团围住,还拦住了要走的大爷。
为首的那人毫不客气,在大爷面前挥手展开画纸,问他:“老头儿,见过这个人没有?”
这么大的阵仗真是吓死平民老百姓了,原来就是认个画啊!大爷原本恐惧的眼睛里突然放光,看画像他在行啊!小秦日日跟大家展示画作,还经常白给街坊邻里作画,也让他们这群胸无点墨的老家伙们沾染了一些墨香书气。大爷的家里还收着一幅给老伴儿画的像呢!
只是这个画吧……老大爷凑近看、拿远看,眯着眼睛看,又睁大眼睛看,只好无奈摇摇头:“这还真没见过。”
在小秦旁边摆摊的张婆婆也被官爷叫来认画,她抹了抹手上的水,颤抖着接过那幅画。她眉头一皱,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来,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俺也没见过。”
为首的官兵拿着这幅画去问了许多人,得到的也都是同样的结果。虽然说他也知道这张画……真的很难辨识,可这是陈王殿下他亲手画的啊!他这个小兵卒头子也实在不敢以“难看”为由拒而不用。
这位云大将军虽说眼角处有块伤疤,可也实在能称得上是京城的俊秀儿郎,用这貌似摧枯拉朽木头桩子的破画能找到人那才奇怪啊!
远处有人喊了他一声:“洪督头,这里有片血迹!”闻言他急忙收了那幅丑不拉几的画跑过去。
由于昨晚落了些雨,小巷的青石板上蒙着一层浅浅淡淡的红色,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瞧不出来。只是这层浅淡血迹的旁边还有支被折断的镞矢,牢牢嵌进了青石板的缝隙里。他用手扣出来仔细看了看,这个镞矢有些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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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望山携着长剑在七贤街上狂奔不止,终于停在了云府门口,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没有,都没有……”
云景睿急得直打转,早晨他一觉醒来就在顾家了,而且家中还就他一个人。昭姐姐的丫头跟他说,姐夫和堂哥都上朝去了,晚点肯定会来接他。结果他就这样等啊等啊,都等到日上三竿了,只等到了顾文若一个人回来。
不光他急,皇帝也着急,整个朝廷都跟着一起着急。一个大活人怎么能突然凭空消失呢?何况还是威震四方的边威大将军。
今日正是为了商议北狄使团来朝之事,皇帝还指名要云骁前去迎接护送,结果这位大将军居然连朝都不来上。
皇帝还派了宣事公公去云府请了两次,居然都说不在!大将军不在家她还能去哪儿啊?
陈王也趁势火上浇油:“避而不见,看来大将军推辞之意已明了。”
见皇上怒色渐沉,顾文若暂且压住心中担忧,移步施礼道:“启禀陛下,昨日大将军与堂弟久别重逢,不慎多吃了几杯酒,又是一个人回的家,莫非是归途中出了什么意外?请陛下明查!”
“哼!他云大将军还能出什么意外?”陈王一脸鄙夷,显然还对云昭害他儿子入狱之事耿耿于怀,“他不想去我们又不能绑着他去,难道除了云骁我大兴就没旁人了吗?”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客气,直接便认定了大将军是故意为之。
幸好太子殿下及时出言解围:“在天子脚下丢了人这像什么话?无论如何先找到大将军才是最要紧的。”
于是朝廷立刻派兵去京中各处寻人,从日上三竿找到日沉西山,家里、军营里、走大街穿小巷,到处都找遍了,连方圆几里的河里都打捞过了,就是没找到人。
可活要见人,死得见尸啊!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随着天色渐渐暗沉下去,圆月也诡异地挂在繁茂的树梢上。
七月十五日鬼门大开,除了找人的官兵,街头巷尾空无一人。打更人也急忙敲了一更锣跑回家去,震得那轮月亮也跟着眨了眨眼。
忽而风起,悬月忽明忽暗,黑夜笼罩着一层诡异的气氛。官兵们也不敢再尽心去找了,这么不详的日子就算找到了,谁又知道是人还是鬼啊!
况且边威大将军又不是一般人能对付得了的,如果不是因为有别的东西作祟,那还有什么人能带走他呢?
官兵在外头的恐慌中着急,云景睿在屋里等得更加焦急。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景睿决定再去各大街巷喊一遍。
他迈脚正要出门,却被顾文若拦住了去路:“今天是七月十五,出去喊一圈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吓到别人。”
喜欢说风凉话是吧!别人都急成什么样了,他顾文若倒是半点不急啊?一旁的代望山早就想骂他了,他怒目圆睁:“那你说怎么办啊!?顾边愁!我没跟你说过吗?是谁让她喝酒的?!为什么还让她一个人走?”
顾文若低着头,往日平静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担忧。不需要代望山骂,他已经骂了自己无数遍了,他恨不得也给自己狠狠地来上几巴掌。要是昨天晚上他能留住她,或者出去送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代望山扯住他的衣领,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气急道:“现在知道着急了?我告诉你,将军要是有事你也别想好过!”
云景睿赶忙拦在二人中间劝道:“有吵架的时间咱们一起想想办法不行吗?”谁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啊,光拿自己人出气有什么用啊?
“昭儿昭儿……”忽而听闻屋外传来一阵寻觅的声音。云奉明撑着拐杖,到处摸索寻找着他的孩子:“昭儿别怕,爹爹来了……”
“大伯伯!您怎么出来了?”云景睿忙去搀他,“昭姐姐在家里好着呢!您别担心。”
“昭儿,我的昭儿……”云奉明说这话时眼前却望着顾文若,似是恳求一般。
云景睿也道:“今晚日子不好,姐夫要不还是先回去陪着吧?”
顾文若哪里还有心思回去陪一个空名字,他真正的夫人到现在下落不明啊!可是光在这里干瞪眼也不是个办法,要不他还是先回顾家碰碰运气,万一云昭突然回来了呢?
这个想法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告辞了云老爷子和景睿,他又走了一遍云昭昨晚走过的路。这条路不远,可这一路上凄清寂寥。
月亮翻着死白的面孔,冷冷地盯着他。黑云荡着昏暗的影子,给那死白的脸又平添上七分阴暗的气息。
不可能是这些鬼怪邪事!他想,这事肯定是李寅干的。
李寅既不想让云骁去接引使团,又恼怒他儿李佑被关进了大理寺,因此痛下杀手,合情合理。
顾文若捏紧了拳头,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了。李寅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要真是他做的,那云昭的尸体估计早就被推到京兆尹府门口了。
难不成……毁尸灭迹?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了,走到顾府门前,他长长吸了口气,平日再沉稳平静的人也会慌神。他闭上慌乱的眼睛,也安抚不了那颗胡思乱想的心。他抬手便给自己来了一巴掌,狠极恨极。他紧攥住双拳,原来将军下手也没有这么狠啊……
一连找了两日,可还是毫无结果。
经过万花楼前匆匆一瞥,一个身影却引起了顾文若的注意。他难得皱了皱眉头,心道:李佑不是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心有怀疑,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了楼。怎知那人就跟突然蒸发了一样,到了二楼便没了踪迹。
“顾公子。”湘兰开口唤他,“今日新得了首曲子,可要一赏?”
顾文若看着来人,怔怔点头。他知道此曲非曲,定是有了云昭的消息。
随湘兰入了内堂,他也难得急了一回,还未待坐定便出口问她:“怎么样,找到了吗?”
湘兰沉沉叹了口气,才道:“确实查到了可疑的人,不过那人武功高强,我们的人还没能抓住他……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云昭,她人能去哪里呢?”
“找不到也不失为一件好消息,最起码还有希望。”还有活着的希望……可他的眼神却不像他说的话一样充满希望,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他的心事——他真的要担心死了。
湘兰也很是担忧,不过半分是因为云昭,半分却是旁的原因。她说:“如果没有云昭,那使团怎么办……”
“不可能没有。给我三天,三天之内我定然找到她。”顾文若已经几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的头又疼又涨,好像旧年的头疾又开始发作了,他有些无力道,“有没有那人的容貌,我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