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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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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去如一,真性湛然。

风收云散,月在青天。”

扬起头,无雪之夜,圆月高悬,林清轻声道:“心里明净,来和去本就没有区别。”

翌日他便要启程回京,在巡抚衙门内的一处亭台,他独自望月。北方严寒,叫呼出的气息都有了形状。水汽乳白,月色倾泻,如瀑般浇了他一身。此际他心里思念着隋瑛,既希望他来,却又害怕见到他,乱了心绪。

这里竟藏着数千个日日夜夜。

“当然有区别。”

声音骤起,林清的身形不禁微颤,收了目光,循声看去。

隋瑛站在这江南别院的一方假山下,仰头与他对上了目光。

“来去虽如一,途中有风景。”隋瑛凝视他,缓步走近,“这雪虽冷,却也是美的;这月虽远,却也是满的;这人虽忧,却也是欢喜的。”

“哦?为何欢喜?”

隋瑛嘴角上扬,却并不回答,夜色下,他瞧着林清,只觉得他鼻梁这颗痣甚是可爱,又惹人怜惜。摇了摇头,驱赶些许不合时宜的心思,他道:“欢喜在我,忧心却在于你,见善,这诗可非现下念的,何必如此伤感?”

“见此情景,何以不伤感?朔西内患外忧,民不聊生,在山你也囿于困境,左右为难……”林清应声道,心中却还在细品“欢喜”这二字。

他突然很想弄个明白。

“在山的欢喜,可是因为我?”他竟低下了头,只是瞧着亭子里年代久远、风吹日晒的石砖。这石砖斑驳、沧桑,如同他那被世事打磨过后伤痕累累的心。

“自然是因为你。”隋瑛答得不假思索。

“是,是吗?”林清诧异于他的直白,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自己为何总是在他面前变得如同另外一个人?那个人还是自己吗?

林清索性不看隋瑛,背过了身去,“我一直以为,因为陆师,你会厌恶我。”

“你分明知道我不会。”

“那么,我忘却你对我的恩情,对你淡漠如水,竟在你入京赶考时避而不见,入仕后又与你划清界线……”

“你有自己的态度。”

林清面露讶异,不禁回望隋瑛,却又赶忙转身,隐藏自己渐红的眼角。

“你可别说,这里面你对我未曾有过半分怨言。”

“别说怨言,就连怨的心思都未曾有过。”隋瑛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林清苦笑,借夜色掩盖自己的神色,“口中对我无怨,当初却在朝堂上对我也无半分理睬。我是对不住你,忘了你的恩情,你也何曾正眼瞧过我,想必也是站在高处,暗中哂笑我这个小人罢了。”

话方说完,林清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紧紧抓住。

“你竟如此看我,却未曾想过,倘若你叫我能有些许明了,你那颗七窍玲珑心究竟在思虑些什么的话……”

林清身姿一凛,不禁抬头,对着无边夜色遽然睁大了双眼。他听出这话里有话,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时间停滞,两人如同假山般凝立在亭台中。这一刻,万籁俱寂,却有什么在悄然破碎。

那手腕在隋瑛的手里,愈发细弱冰凉,就如同当初他从山贼手里救下的苍白少年,或者,更久远些,在那处黄粱一梦般的江南庭院里,稚嫩而坚定的童音……

突然,林清打起了寒颤。好似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撇开隋瑛的手,音色凛冽道:“在山何须在意见善内心所思所想,无非和你一样,都是为了圣上、为了百姓罢了。”

隋瑛眼眸里光芒暗淡,他听出了隐瞒的意味。

“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能因你而欢喜。”他换了副神色,拍了拍林清的肩,“朔西的担子,怕也是要担在你林侍郎的身上了。有人为我分担,我很高兴。”

林清转身朝隋瑛行礼,“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隋瑛心中再次泛起苦楚,瞧着眼前人朝自己躬身时漏出的纤细脖颈。

苍白,在月色下泛灰,如寒冷的玉,小心隐匿着光华。

林清升起的那道屏障,他不再忍心打破了。他只是很心疼眼前人,很想抱一抱他。但他最终忍住了。

只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赏月光。

——

顺天城,人声鼎沸;歧王府,闹中取静。

屋脊上跳跃三俩寒鸦,梧桐叶落潇潇而下,琴声悠远,风过留痕。

云栖苑坐落于府内□□,面向一方池水,左边是苍郁青松,右边则是千菊争艳。池中枯荷三两,水面如镜倒映顺天城上的碧空流云。昨日一番细雨洗清秋,今日便是秋色正浓,满地残红。云栖苑中宣纸平铺于案,吸满了墨汁的笔端刚要落下,就被一阵尖细的通报声打断。

“主子,说是回来了。”身穿黛色棉衫的小太监碎步而来,躬身站在门扉外,低眉顺目。

屋内人笔尖微颤,一滴浓墨便无声落于洁白宣纸上。

歧王萧慎默然伫立,一双凤眼紧盯墨点,微蹙眉头。

其是当今圣上第三子,年近十九,身长六尺不止,一双凤眼凛冽有神,眼尾上挑,时露睥睨之色,常年习剑又使其筋肉紧致,遒劲有力。许是生母身份低微,萧慎虽样貌品格在三皇子间最为出众,却最不得宠。平日里行事低调稳妥,性子又沉郁寡言,在朝局中从未泛起什么水花,只是喜爱耍些剑道骑术,练写书法,流露出些许少年心性。

此际他身穿鸦青底水色暗纹鹤氅,内搭槿紫的绸服里子,玄色腰带上挂着透润的和田玉葵花坠,其上还嵌着明黄金子,端的是雍容不失清雅,却也添上几分皇家的贵气与厚重。

“主子,小的为您换纸。”太监碎步而进,小心地揭开这独有一墨的纸,用镇子抹平了另一张。

“什么时候的事?”听闻此言,萧慎放下了笔,他已无写字的心思。

“午时的事,听闻已经进宫了。”

萧慎接过太监递过来的茶盏,茶盖轻抹茶汤,蹙起的眉头悄然松开。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萧慎那张阴郁的脸上彻底露出笑容,叫先前的霾色一扫而光,愈发英俊照人。这名为金瓜的小太监见了也不禁欢喜,跟着傻笑起来。

“你笑什么?”萧慎眼尾一飞,斜斜地睨去,叫那憨头憨脑的小金瓜吓得一哆嗦。

“小的是为主子欢喜。”

“为我欢喜,还在这里做什么?不快去宫里时刻候着那人,等一出来便邀到府上来?”

“是小的疏忽了,小的这就去。”金瓜点头哈腰,一溜烟儿似的走了,萧慎便又唤来府里管事的,说招呼好厨房,今晚要设宴,做点江南菜色,蟹粉、黄鳝什么的,要用上江宁省太湖府新上贡的。黄酒则要三十年的女儿红,还有茶叶,他特意吩咐道,要用禹杭嵊县出产的上等剡溪。

管事的领命走了,这一套他再熟悉不过。心想怕是那人要来了,王爷脸上这多日的云翳,终是要散开了。

琵琶声缭绕府内深处,许是府内新买的琴女。这曲子哀婉,端的是凄凄切切错杂谈,大珠小珠落玉盘。与这此时明媚的心境,倒是不适配了。

萧慎无奈轻笑,走出云栖苑,于池畔负手而立。

“林师,林师……”

他轻唤那人,夕色降,秋风起,枯荷摇晃,池面一片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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