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你再跟顾素衣来往,我已经苦口婆心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他闹得只会让你家破人亡!你是听不懂还是脑子进水了!”
“你家现在你看看!这是个什么样子,你爹爹为朝廷效力了几十年,你难道也要跟你爹一样,弄得整个傅家不得安宁,你要让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气死吗?!”
顾素衣前脚还没踏进宁安府的大门,何值的嘶吼声穿堂而来,他感觉头发丝都吹起来了。
顾素衣脚步一滞。
啪!
巨大的鞭子声如夏天的惊雷,好似也打在顾素衣的脸上。
不论怎么说,何值是不会同意他们跟他在一起的。
顾素衣一直都很不敢面对周围人会同意他们在一起这个问题。
困难不在傅容雪自己,也不在他自己,而是其他人。
比如这个自小耳濡目染四经五书的大学士何值,为人刻板,他能毫无留情让傅容雪跪在冰天雪地中三个时辰,只因为他写错了一个字。傅容雪是何值最看重的学生,傅容雪在极度困难的时候是何值救了他的命,相当于是第二个父亲。
傅容雪对何值又敬又怕。
何值对傅容雪也是说打就打。
顾素衣不敢多停一步,下一杆鞭子抽上来时,他拦手便抱住了傅容雪的身体,一股粘稠的血腥味涌进鼻腔。顾素衣没来得及反应,那带倒刺的鞭子扎进了他背后的血肉。
顾素衣觉得自己骨裂了。
泼辣椒水也没这么疼,他紧紧地死咬下唇,那痛仿佛是冬夜搓洗带冰碴衣服的手一般,冻到人生生发痛。
傅容雪被抽了十来鞭了,他打算就这么硬着扛过去。他不想再躲避什么,与其一直想着要跑去幽都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倒不如安安生生跟顾素衣在最熟悉的拥都待着,管他皇帝不皇帝,总不能说,感情之事中道崩阻,从此让顾素衣远离自己而去吧!
宋老国主早晚会将顾素衣带回楼国,傅容雪是绝对不会允许,可宋老国主是个蛮横之人,若非愿意,是一定不会同意他跟顾素衣一起的。
傅容雪知道自己这样不对,有事情发生才去找何值。
他也希望自己最敬重的老师能够同意他们,并且祝福。
傅容雪脸色白到令人心惊,汩汩的鲜血染红了他的后背跟衣服下摆,他都快昏死过去……
顾素衣抱他时他便惶然惊醒,何值甩下另外一遍,他咬牙转过身,响亮的一鞭子又抽进了血肉。
顾素衣感觉自己被好好地又护住了。
他咬住嘴唇,愣生生地忍住了泪水。
一鞭就这么痛,那十几鞭……
以往,顾素衣会凭三寸不烂之舌将何值贬低个体无完肤,甚至能笑盈盈问候何值的祖宗十八代,但是这回他不可以。
何值深吸一口气,手中鞭子又绕了几圈,又道:“顾宛,你生性顽劣,不思进取也就算了,你是楼国人,我也不去计较,可你扪心自问,你除了给容二添麻烦外,你做过几桩事顺他心意的,你大哥是个无用之人,也惨遭你的毒手。你惹出的滔天大祸,自己从来反省也就算了,你容二哥哥来求我与那陈千斡旋。你存的什么心当我不知道。”
何值眼睛瞪圆了,跟冒火似的。
顾素衣一双手勾着傅容雪的脖颈,埋他颈口,脸固执地往他颈口蹭了下,他道:“你就是瞧不起我是楼国人,瞧不起我母亲是青楼艺伎,可我母亲是楼国国主你也知道也不曾对我有过瞧得起的心思。你离开拥朝离开这个大学士的位置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无能!你清高自傲,你便是替那顾刹来向我追魂索命我也不会奉陪。你们就欺负我没爹没娘,看我好欺负。”
他忽而转过头咬牙瞪着何值,恶狠狠道:“我存的什么心,我要是想,傅容雪老早被我绑到楼国当质子了,用得到你来跟我讲话?!上有无能的主,下有无能的猪!”
何值被无能两个字刺得神志不清,他身体摇摇欲坠,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他伸出食指指着顾素衣道:“好!那你说!我无能,我教书三十年,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的无耻之徒,你、你、你……”
何值被气到心慌气短,脑子嗡嗡嗡地响,一脸后退了数步,无奈撑着墙喘气,一口接一口的。
顾素衣道:“你若是气,就把狗皇帝给宰了!不要将就,明明不喜欢傅宣还硬捧他,自个难受,那也是自找的!”
他说完就把脸埋对象脖颈口,语气越说越轻,越说越无力。
他为自己这番辩驳感到一丝心惊肉跳,只好缓缓地紧攥了傅容雪的衣袖口,小声地在他耳边念:“对不起……我错了。”
何值扶墙,身姿如枯了多年,一朝被雷劈倒的大树,浑身都已经是风烛残年的垂暮气息。
傅弘业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他出色到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五岁战场边关一战告捷,杀灭敌将军士三千七百三十余人。十七岁立为太子储君,跟他这位老师说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徐家口一事一定亲自督办,不会有差池。
他不想再出现第二个傅弘业,就连顾亦寒都是苟延残喘。
何值的胸膛起伏,他摘下自己的乌纱帽,向天朝着上天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拥朝今日所祸,匹夫怀璧其罪,上天不可恕之,不可饶之,我亦怨之。愿傅家先祖!原谅我这一回吧!”
何值扑通一声。
嘭!
他磕了一个很响的头,脑门摔出血。
何值坐回座位上,他摆手,说:“陈狗我来商榷,你们只管去查,一定要狠狠地查,重重地查。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弘业,更枉为人师。”
傅容雪担心顾素衣不能走,他打横抱起对方。
刚被抽了十几鞭子,傅容雪的后背都是深深浅浅,渗出血痕的红印,染红了鲜白的外衣。
但他感觉不到疼。
顾素衣挨了一鞭子,他心疼。
眼见着顾素衣的脑袋还埋在看不见的颈窝处,傅容雪说:“你说得很好。”
顾素衣马上抬眸看他,似乎望见了傅容雪眼中的戏谑。
傅容雪觉得对方有点呆,特意停住亲了他额头一下。
亲完还不忘蹭顾素衣眼角,展颜一笑,闷闷地说:“帮我涂药。”
顾素衣闭眼享受着这份默契的、来自情人间独有的亲昵,傅容雪耳语道:“说嘛,你想什么呢?”
因傅容雪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太过蛊惑性,顾素衣不自在地别开去,过了会儿才说,“我外公催我回楼国了,说……明日就走。”
傅容雪呆住,顾素衣呓语,“怎么总有这么多事?”
傅容雪的声音更靠近顾素衣耳边,几乎是贴着顾素衣耳畔说出来。
“有事才好,越乱越好。”
顾素衣憋不住突如其来的羞涩,脸烫呼呼。
傅容雪又道:“但我不好。”
顾素衣狐疑盯他,“关我什么事!”
傅容雪挑眉,专注盯着顾素衣看,瞧了好一会儿。顾素衣被盯得眼神飘漾,心也跟着荡了。
“不陪?”
“……”
“那就是陪。”
“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