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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坐在她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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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绿误闯入树林,越走越崎岖。

这些高大的树木全是枫树,看起来年代久远,随便挑一颗可能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有的枫树树身很粗,其中的空洞比她的腰身还粗,可能是湿气过重,上面长满青苔,杂叶缠绕,树皮缝隙间满是碎叶。

桑绿自言自语。“这些树难道没人保护吗?”

百年树木,怎么都会当成保护植物吧,任由其树立在这里,连牌子也没有挂,没人管,万一被人砍去卖钱怎么好?

这里放眼望去,少则也有几十颗。

难道国人的素质大幅提高,大家都不会乱砍乱伐了?

桑绿仰头,顺着笔直的树干向稀疏的枝叶看去,愈发疑惑了。

树上搭着简易树枝平台,影影绰绰许多黑影,桑绿有些近视,木板像是叠了许多块。

叽叽——忽地飞起一串乌鸦。

“是乌鸦窝啊,会不会太大了点?”

扑哧——

乌鸦胡乱蹿着,撞断树枝,几根碎枝迎头而落,擦着桑绿的脸落下,她惊得往后一撤,可脚底被湿土粘住,下肢没有跟上肢,脚踝咔嚓一声响。

桑绿痛呼一声,扶住了树干,勉强维持住快要摔倒的身体,不过她的衣服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勾住了树皮。

嘶——蚕丝的一侧刮出了毛边。

不仅如此,衣服下的皮肤也红红的,在漂亮雪白的肌肤上,划出了几条红杠杠。

桑绿眉头微蹙,捂着肩膀,仰头看向罪魁祸首,却又在顶头的枫树枝丫上发现了另一个乌鸦窝。

两颗枫树间距不超过五米。

“现在是乌鸦搭窝的季节吗?窝搭得这么密集。”

侧目一望,桑绿瞳孔猛地一缩,怪异感袭遍全身。

这里所有的枫树顶部,都有类似的乌鸦窝,大小规则几近一致。

显然,这肯定不是乌鸦窝了。

桑绿捡起地上的枝条,枝条断面整齐,大小粗细相差无几,更像人类的手笔。“这是什么地方?”

一抹黑影咻得一下从眼前划过。

桑绿惊悸,后退了几步,快速眨了几下眼,眼前什么东西都没有。

除了潮湿的树叶就是坑坑洼洼的树皮。

还有腐烂空腔的树洞。

树洞的左右两侧有明显的苔藓,底侧也有,唯独中间那块缺失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踩碎了,留下一个巴掌大的平面。

很像人的脚印。

明明刚才还没有的。

桑绿心里发毛,高喊一声。“有人吗?”

丝丝轻微的回音,从树洞中传出来的。

声音魅惑诡谲,尾音颤颤,韵律缠绵勾人。

桑绿失了魂似的,周遭的一切都那么不对劲,她却缓缓靠近。

秀美的脸两眼无神,渐渐探入黑洞口,脸侧若有若无的触碰到洞口边缘。

洞口边缘的苔藓潮湿温热,触碰到脸庞,仿佛有个妩媚妖娆的女人,捏着沾湿的丝巾,亲昵地顺着耳际擦拭,迷人又危险……

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直冲鼻腔。

桑绿骤醒,恍然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伸进了洞口。

树洞的位置在她的脖颈处,离地一米多的距离,光线被吞噬个彻底,一眼望不到底,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颗巨树,不知活了多久,空腔兴许延伸到了顶部。

桑绿的视觉带着肉.身往上看,明明是没有光线的黑暗,却让人觉得,黑洞在由大往小的收窄,渐渐禁锢人的肉身。

桑绿有些喘不过气来,头昏脑胀,双手推了推树干,居然纹丝不动,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擦擦——

有东西在坠落!

狭窄的空洞正在被塞满,有东西要掉下来了!

躲开,快躲开!

桑绿内心在尖叫,可喉咙像是被堵住,怎么都喊不出来,恐惧在胸腔越闷越涨。

啊!要掉下来了!

在那不明的东西,快要砸到自己脸上的最后一刻,桑绿恢复了视觉的控制,迅速闭上眼睛。

一秒…两秒…一分钟…

她在心口狂数时间,许久过去,脸上也没有砸到什么东西。

是自己吓自己?

桑绿慢慢吐出了一口气,心口恐惧的余韵还没有褪去,羞愤自嘲的生理反应也慢慢上涌,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片漆黑,确实什么东西都没有。

桑绿出了一身虚汗,浑身无力,自嘲自己绿豆大的胆子。

要是当年真的学了考古,恐怕早就吓死了。

啦滋——

两根长枝和碎树皮擦着额头掉落下来,一团毛发裹着一颗骷髅,垂落在桑绿的上方。

半骸骨半腐肉的人头。

腐肉的那一半眼睛空洞,而骸骨的那一半,血丝勾连着眼珠子挂在眉骨下方,骷髅的嘴里爬满蛆虫,把下颌骨硬生生挤到错位。

咔咔——

半个骷髅上的腐□□坠不坠,密密麻麻的蛆虫也无法攀附骨面,眼看着就要成团掉下来,而那个位置正巧是她的下巴!

“啊!”桑绿双手猛推树洞,反作用力将自己推得后退几步。

啪地一声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惊悚的汗毛倒刺进皮肤,桑绿浑身发冷,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

“你踩到我的脚了。”

冷清的声音自脑后传来,如泉水叮铃,清净明人。

幽静无人之地突然出现这么一抹声音,桑绿过快的心跳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是谁?!”

桑绿面上维持着残存无几的冷静,内里已经一塌糊涂。

“你擅自闯入我的地盘,你说,我是谁。”

言辞充满活人的占有欲,桑绿反而放下心来,她缓缓转身,瞥见那人的下巴,似乎有面具。

面具?

眼前人的装扮极具特征,左腰悬苗刀,刀身朝前,刀把朝后。

俨然是那位九黎女巫。

今日的她与昨日装扮截然不同,一身简练的对襟衣束脚裤,手上提着一个大黑布包裹,不知装的是什么,但从黑布凸起的几个弧度来看,像是比较规则的粗棍子。

姜央下巴轻挑,不似初见时的幽灵感,倒有几分调皮的坏,她将黑布包裹往身后藏了藏。“做什么?”

像是拿她当小偷。

桑绿摇头解释道,“我是误闯入这里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姜央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凛冽,又恢复了那副寡淡的模样。“现在,你,离开这里。”

硬邦邦、命令式的言语,可偏偏她的语气不带任何负面情绪,让人生不出被命令的逆反。

害怕的情绪还没消退,被人驱赶的窘迫又涌了上来,桑绿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么大一片枫树地怎么就变成她的地盘了,只能歉意地点点头挪动脚。“唔。”

方才脚踝的声响应该真的扭到了,一抽一抽的疼意卸去了所有力气,脚底陷在湿泥里压根无法拔出。

疼得她眼泪花直冒。

姜央无动于衷,看戏般盯着她。

桑绿有些窘迫,更多的是懊恼。这两天在这个女人面前,实在是失礼太多次了。她咬牙挪动下肢,可疼痛打碎了她濒临崩溃的尊严。“嘶,你…能帮帮我吗?”

“帮什么?”

“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姜央嗤笑了一声,俯身在桑绿脚边。“泥水崴伤了你的脚?”

不再是无情绪的对白,带着浓浓的嘲讽意味。

“你!”桑绿自尊心强,挂不住脸,自己拉着伤腿,与淤泥水角力,忍着脚踝处一阵阵的疼。

姜央蹲在旁边,完全没有帮忙的意思。

桑绿仍在意人前失礼,又气对方不肯帮忙。“你走吧,我不用你管!”

姜央摇头,将黑布包裹放在灌木丛后——桑绿的视线盲处,起身靠在树干旁。“你走了我再走,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这是真把自己当小偷看了吗?

桑绿委屈无助,转头不看她,一狠心,将脚踝从泥水中拔了出来。“嘶——”

痛呼声由大变为压抑。

总算是拔了出来,桑绿一瘸一拐地往姜央的另一个方向走。

“出口在那边。”

桑绿身子顿了顿,慢慢以极其别扭的姿势转身,又一瘸一拐地往她指的方向走,好半天也只挪到原来陷进泥水的地方。

姜央淡淡觑着她,这女人身姿窈窕,哪怕伤了腿也不显狼狈,黑衣不似昨日绿衣那般优雅轻灵,多了几分倔强的冷硬,像只断了翅膀的金丝雀,打开牢笼依旧飞不出去,漂亮又无用。

她无趣地望了望天,眉间不留痕迹地蹙了一下,随后疾步向前,一把捞起前方女人的身体,按在自己的左肩处。

桑绿惊呼一声,双手没有着力点,连忙搭在她的脖颈处。“你做什么?!”

“太慢了。”姜央言简意赅。

桑绿一哽,气笑了,可对方好歹是帮忙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内心啧啧称奇,这个高挑消瘦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坐在别人肩膀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心理上的不安全感,双手双脚都无处安放,总感觉上半身会往前倾倒,唯一的支点只有臀部与对方的肩膀相接触的地方。

以及对方扣压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桑绿唇瓣一抿。“你能慢一些吗?”

姜央没有任何回应,脚下动作飞快,却听不见大喘气,她的面具也与昨日不同,一点肌肤都不留,双眼处塞了突起的黑纱布,骇人可怖,看不到一丝生气。

桑绿收紧覆在她脖颈上的五指,手下的皮肤炙热颤动。

还好,这是活人。

回去的路都是下坡。

桑绿来时并没觉得有多陡峭,下去时从视觉上就高了不少,心总悬在高空,没有安全感,她抬头看向天空。

百年枫树,棵棵高耸入云,夹杂的空洞又让桑绿想起了那颗骷髅人头,她心里一紧,不禁摸上了自己的脸。

幸好,没有蛆虫,没有头发,没有血。

应该是看错了吧,可那股真实感,太逼真了。

姜央脖颈刺痛,冷硬的面具瞥向肩膀上的人,她调整了一下苗刀和女人的双脚,将刀把卡在桑绿的脚背前,另一端的刀尾由黑布包裹卡住,形成了一个杠杆平衡。

桑绿的下肢有了平衡点,可脚踝的伤处更加难忍了。

“疼~”

娇声软语勾人心尖,是故意撒娇,也是真的疼得没力气说话。

姜央冷言冷语,“忍着。”

见对方油盐不进,桑绿面上褪去娇媚之色,自己咬牙将伤腿挪开,细密的疼自脚踝蔓延,骨头像是空了一截。

姜央感受到肩膀的异常,面具微微倾斜,闷闷地发出笑声。

不是什么好意的笑。

桑绿心底突然腾起一股劲儿,跟她较起真来,脚踝一撇,右腿从苗刀的控制中解脱出来,留左腿维持三点平衡。

姜央松开扣住桑绿大腿的手,像是要扔下她。

桑绿失去一半的着力。“你干什么!”

姜央卷起刀把顶端的红布,绕过桑绿左腿脚踝几圈,牢牢固定住。“你再乱动,失去平衡,就会摔。”

桑绿当然知道所谓的平衡是什么,左腿老老实实抵住苗刀,受伤的右腿晃动起来,非要和她作对似的。

面具底下低低笑着,喑哑疲惫,听起来不像是嘲笑了。

枫树错落,一条狭长的泥路蜿蜒崎岖,上下坡度不小,戴着面具的奇怪女人行走其间,几乎不见颠簸,她的肩膀上坐着一个黑衣女人,修长的腿一条被苗刀红布绑住,一条随着面具女人的动作摇摆。

明明是极其受制的姿势,像那面具女人的猎物,可黑衣女人泰然自如,游山玩水般惬意,唯有深陷在面具女人脖颈上的五指,揭示了她的紧张。

桑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树洞,幽深漆黑,没有一团乱麻的头发,也没有血糊糊的骷髅人头,似乎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姜央冷淡道,“看前面。”

又是命令式的话语。

——九黎女巫权力极大,可以控制山寨里的所有事物,一旦有人反抗,非死即残。

若钱姥姥说的是真的,从小唯我独尊般长大的九黎女巫,有这样的脾性,倒是自然的了。

桑绿说服了自己,气劲消去一大半。

擅自闯入别人地盘的自己,要是对方心狠些,把自己扔在这里不管,也是常理之中。

要是换做姜姓巫女,恐怕还得给自己一锄头。

桑绿定定地看着对方的面具,面具暗黑泛红,是软质的,很贴合皮肤,但又不像人工造皮似的那么软,边缘□□,透着冷肃的意味。

此处离巫山这么近,那她又姓什么呢?

面具之下的脸,又是什么样的?

桑绿万般思虑,仍放不下那本巫词。 “你好,我叫桑绿,是之江省左阳市的,我们昨天有过一面之缘,请问您怎么称呼?”

“姜央。”

姜!

她姓姜!

桑绿错愕一瞬,复而欣喜若狂。“姜…姜小姐,我是音乐戏剧学院的一名学生。对民族乐器很有兴趣。您昨天吹奏的芦笙曲子很有韵味,正好贴合我的论文主题,能冒昧问一下,您昨天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姜小姐?”姜央莫名笑了一声。“焚巾曲。”

桑绿大喜。“这个曲子是只有芦笙才能吹奏吗?别的乐器可以吗?是专属于丧葬仪式的乐曲吗?”

“你的问题太多了。”

“你……”桑绿终究是脸皮薄,被冷言的拒绝两次便不再开口。

两人交叠的巨大身影渐渐离开枫树林。

咔嚓——

一颗半骷髅半腐肉的人头,从树洞中滚了出来,撞在树干上停了,弹出的眼睛勾连蠕动的蛆虫,正巧目视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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