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斜月若影若现地挂在树梢。
杨灵允只在自己所住的上房内留了一张字条,便悄无声息地离开客栈,前往附近大长公主的别院。
那是座气派的别院,绵延广阔。但更深露重,从外头看,别院内漆黑一片。
杨灵允藏身在不远处的树后,观察许久,也没见到一个守卫。
她沉吟片刻,小心翼翼地上前靠近了那扇气派的大门。
她还是很在意先前在京郊意外瞥见的那个女孩,既然李为说大长公主的别院内关了不少人,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得来探个清楚。
若那个女孩真与杨禧允有关,真是皇室血脉……
杨灵允眼底闪过幽深,她必须将人控制在手中才能安心。
门从里面被闩住,听声音,像是只有一个木闩。
杨灵允从袖中翻出一把长匕首,从门缝伸进去往上一挑,门便开了。
内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幽深的黑暗张着巨口,像是在等着杨灵允作茧自缚。
杨灵允动了动喉咙,紧紧握住手中匕首,然后轻巧地沉入了黑暗之中。
这是大长公主在乌山最大的一处别院,就算平日她不曾居住于此,这门防守卫也不该如此寒酸,甚至别院内只有一队躲懒的守卫。
杨灵允心底疑虑更盛,但依旧毫不犹豫地往前。
不管如何,若大长公主当真藏着杨禧允的血脉,按照她往日对杨禧允的偏爱,定不会让人住在下人房。
最有可能的,便是后院。
李为所说的那些孩子,很可能都是大长公主用来遮掩的。
后院不大,大长公主又喜爱江南园林之景,这座别院也是照着江南园林所建的。
那后院最好的住处……
杨灵允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应该就是那里。
但那处的门前挂着两盏灯笼,别院内唯一的一队士兵正对着那扇门,她一靠近,必会暴露身影。
杨灵允从另一个方向绕了一圈,却发现正殿只有那一扇门作入口,连窗子都被封死了。
这更说明了正殿之内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别院内探寻了一整圈,她最终还是回了原地,靠在一扇圆拱门上,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
当年闻妩那药当真是废了她的身体。
如今只是在夜中多走了几步,便有些喘不过气了。
杨灵允在心底自嘲地想着,同时一手死死地按在圆拱门上,手背上用力得暴起青筋,才勉强咽下喉中翻涌的腥甜。
但祸不单行,轻微的碎裂之音忽然响起在寂静的院中。
不远处的守卫一惊,拔刀起身,冲着杨灵允藏身的方向厉喝道:“谁?”
杨灵允咬牙无声地骂了一句,强撑着闪身至拱门后。
但为首的守卫不弄清声音的来源便不罢休,见那处无人,持刀便要往拱门后来。
杨灵允的力气只够她藏身在拱门后的一座石墩边,只要守卫进来再行探查,很容易暴露。
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催命的缚锁。
杨灵允缓缓捏紧了手中的长匕首,盘算着自己在这石墩后能否将人悄无声息地一刀毙命。
但就在守卫即将踏入拱门的前一刻,一只野猫不知从哪跳了出来,冲着守卫叫了一声,又扒拉着拱门,轻巧地跳开了。
守卫停了脚步,收刀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才没好气地转身回去:“没事了,是只猫。”
“大概是夜里凉,跑来这儿取暖了。”
杨灵允来不及多想,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步伐虚浮地离开此处。
但当她准备踏出最后一道拱门之时,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风轻轻搅过,似乎还隐藏着呼吸声。
可想要离开,这道拱门是必经之处。
杨灵允再次握紧了长匕首,眼底盈满杀意——如今敌人在明处,她在暗处,机会很大。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放轻了步伐靠近那扇拱门,在踏入拱门的那一刻,猛然用力往右侧一刺。
但伴随着她刺杀动作的,是压得极低的声音——
“宣和!”
是林魏然?
杨灵允手一顿,定睛一看,匕首堪堪抵着他喉口,她若是动作再慢些,便要见血了。
但这一来一回的动作,似乎又惊动了后院的守卫。
来不及多说,杨灵允撑着林魏然的肩膀低声道:“有人来了,快走。”
林魏然神色微变,揽着杨灵允的腰,借着别院内众多的草木石墩,极快地飞身离开了这座别院。
守卫似乎并没有出院查看的意思,两人在门口躲了好一会,也没见有人出来。
在这还算足够的休息时间中,杨灵允终于喘了过气,喉口不断蔓延的腥甜也消失了。
林魏然的手还揽着她的肩,两人以近乎依偎的姿态藏身于此。
“你……”他又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
但杨灵允此时没空在意这么多,连声问道:“你是不是比我早到?那间正殿里是不是有个不满十岁的女孩?”
林魏然摇了摇头,轻声道:“守卫将那间正殿守得极严,我探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途径进去。但自我来时,也过了许久,可正殿内却从未透出过光亮,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没人住……?”杨灵允皱眉思索着,忽然反应过来——
“那些守卫并非在院中躲懒,而是只守着正殿,只要没人靠近正殿即可。难怪我那时轻易就挑开了门闩!”
“正殿内必有蹊跷,得再去一趟。”
林魏然一把拉下急匆匆起身的杨灵允,眉头紧蹙:“那些守卫我观察过,个个身手不凡,你就这样去就是找死。”
杨灵允骤然起身,又被猛然拉下,一时眼前发黑,急促地呼吸了好几口。
林魏然连忙探了探她的脉息,脸色微沉:“你气血上涌得厉害,但我分明放了野猫出去,你难道还是与那守卫交手了?”
杨灵允缓了片刻,才短促地笑了一声:“原来那猫是你放的。我就说更深露重的,野猫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到底怎么了?”林魏然定定地看着她,月色勾出他眉眼的轮廓,还有他眼底难以掩饰的忧色。
杨灵允轻轻吐出一口气,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劳累了些。休息几日便好了。”
风声卷过两人藏身的树,枝桠碰撞出细碎的声音。
面对林魏然微沉的眼神,杨灵允忽然觉得有些心虚,又掩饰般补充道:“我也没打算再回去,是想回去叫两个金吾卫去。”
但林魏然却忽然将人拦腰抱起,大踏步往客栈方向走去。
他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远在杨灵允的意料之外——这是八年前的林容时才会做的,而不是如今克己复礼的林魏然。
她很快回神,微怒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查别院不急于一时,”林魏然语气听上去还带着几分恭敬,只是动作实在逾越,“臣先带公主回客栈休息。”
杨灵允的手还压在他的肩头上,起起伏伏的震动间,她恍然意识到,林魏然可能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学会了掩饰。
“我又不是走不了路,况且发个信金吾卫就来了,你何必如此?”杨灵允阖了阖眼,像是斥责,又像是撒娇抱怨。
林魏然喉结微动,下意识反问:“你是想叫闻九来吗?”
闻九?
杨灵允福至心灵,抬手揽住了他的脖颈,轻轻笑了一声,“你吃醋了吗?容时哥哥?”
林魏然抿抿唇,又闷声道:“他是你手里的刀,我只是你手里的棋子。棋子怎么比得过刀趁手?”
杨灵允一时无言,知道自己在此事上理亏,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都说了没把你当棋子。”
但仰头间又看见林魏然微扬的嘴角,她忽然就彻底放松了下来,懒洋洋地将脑袋靠在他接近心的左胸处。
林魏然自然也感受到杨灵允的变化,手习惯性地往上抬了抬,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这些,八年前他们曾做过无数遍。
八年后,依旧清晰如昨。
林魏然微微垂眸,看着杨灵允半阖的眼睛。
她看着有些困倦,放松信任地倚在自己怀中。这是他这么多年来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如今竟是美梦成真。
但他仍心有不安。
杨灵允的脉象太奇怪了。
她没有与守卫发生冲突,这院子也不算极大,寻常人就是绕着这院子走上三四圈都没问题。
可她的脉象却亏空得如此厉害,像是,沉疴许久。
林魏然隐约猜到,这几年间杨灵允劳心劳力,或许有伤身子。但到底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远不如他今夜自己一探来得惊鄂。
“宣和……”他越想,心底越不安,忍不住喊了一声。
“嗯?”杨灵允的意识已有些混沌,半梦半醒间懒洋洋地含糊应了一声。
林魏然覆在杨灵允背上的指尖微蜷,第一次小声祈求:“你要好好的,你不能有事。”
听了这话,杨灵允终于清醒几分,掀起眼皮笑了下:“怎么了,我能有什么事?”
林魏然喉结滚动,手又抬高了几分,又下巴靠近杨灵允的发端,像是在求一个安心。
“你身子不好,乌山情况不明,我有些担心。”
杨灵允不以为然:“没什么好担心的,金吾卫都在后面跟着。”
她说着,转头冲客栈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与此同时,她忽然看见附近的一棵树,枝干粗壮,树高合适。
一个好主意顿时浮上杨灵允心头。
“等等。”她喊停了林魏然,同时撑着他的肩膀利落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