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修言独自在书房中坐着,直至天完全阴沉下来。
进房中掌灯的小厮踏进书房,被静坐着的他吓了一跳。
他听见小厮惊呼方才回过神来。
暗桩不知何时被他遣退,小厮告罪后将烛火点上,房中一时间亮堂起来。
小厮将差事做完,对苏修言行了一礼正欲退下,转身却看见苏老爷在门外,又将他吓了一跳:“老爷。”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账簿可查验完毕了?”苏老爷对小厮摆摆手,踏进书房中与苏修言说道。
“孩儿今日有些疲惫。”苏修言起身迎去,又问:“父亲怎么过来了?”
父子俩在茶桌旁坐下,苏修言亲手沏上今春才摘的龙井茶奉与苏老爷。
翡翠茶盏映得杯中的龙井更加翠绿。
“宴中的事...”
苏老爷抿了一口盏中的茶,沉吟着开口。
“都是意外。”
苏修言垂下眼眸,不等苏老爷说完便接上道。
两人双双沉默下来,彼此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可为了那可笑的颜面只能继续粉饰着太平。
许久许久,苏老爷像多年前那般,对着苏修言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疲惫和无奈:“委屈你了。”
苏修言并未看向苏老爷,只盯着茶盏,喉头滚动有些哽咽道:“父亲,委屈的不是孩儿。”
许多年前委屈的是他,可这次不是。
苏老爷心里知晓他话中所指,接着道:“为父知道,林家那姑娘,你若喜欢便娶进门罢,总之苏家定不会亏待了她。”
见儿子不接话,他便切入正题:“宴中我与你林伯伯在书房中商议着,此番到京的商贾不多,咱们两家算是到得比较早的。”
“未到京中的商贾大致分有两拨,除了还在赶路的,另有一行人途中歇脚时遇上洪水被困在了豫州。”
前段时间正是春雨连绵的时候,京中还好,只是偶有阵雨,豫州那边便没有那么幸运了,雨像是下了整整一月。
“我与你林伯伯都决定,此番应作为表率向官府自请跟从朝中的赈灾军队一同离京,前往豫州救灾,这样在圣上面前也能讨个好印象,日后在参选皇商时也顺遂几分。”
听苏老爷说完,苏修言点点头:“那父亲是想我去?”
“日后苏家是由你接管的,这个头定是你代表苏家去出。”苏老爷闭上眼捻着胡须,沉吟道。
“孩儿知道了,明日便去与林伯伯商议赈灾一事。”苏修言也不推辞,只应下便不再多言。
父子俩又枯坐了一会儿后,苏老爷独自离去。
苏修言送走他后,回到书桌前也不看那堆成山的账册,只提笔写了只言片语,又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镶金的金丝楠木盒,打开盒子——里边是一支如同小拇指一般长的玉哨,躺在用金色绸缎裁成的棉花枕上。
玉哨被他拿起,放在唇边吹响,清冽的声音划过夜空,干脆利落。
不多时,一只雪白的鸽子停在窗外。
他将手中墨迹已干的字条塞进鸽子脚边的竹筒里,看着鸽子飞到夜空中,消失在视线里。
做完这一切,又将贴身小厮唤过来,细细问他所惦记的林家小娘子如何了。
“公子啊,您自己去看看不就都知道了?奴才哪知道那么细啊?”
苏修言讪讪住口,他不过问了今日她可有胃口,伤口还疼不疼,医女此时去换药了吗.....
“明日吧,如今太晚了,不好。”苏修言拿起账簿,打算做起正经事来。
“公子,人都抱回来了,还在乎是不是晚上过去看啊?”小厮也是个油嘴滑舌的,直凑上前去想要讨打。
“莫要胡言乱语,你去吩咐那院中丫鬟替我留意着就是,林家那边若有事或有什么需要直接通传我,无需请示旁人。”
果不其然,苏修言持着账簿作势便要敲小厮的头,小厮也不躲,任凭公子轻轻敲打,接了苏修言的命令连连应下,忙告退前去传话。
真真是主子一张嘴,奴才跑断腿呀!小厮如是想道。
却说林晚音由于肩上的箭伤,一整晚都睡得胆战心惊的,好不容易睡着了,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往日若是在家中,她哪能睡到这时候,定是早早的便被小桃叫醒了。
母亲从小对她严苛,此番想必是因她受伤了才对她纵容些许吧。
这苏府的床真是舒服,昨日醒来还未曾仔细看呢,瞧瞧这锦被上的花样都是用金线绣的,这锦月浮光纱帐,这金丝楠木床架子,哪样不是好东西?
京城新建的府邸都这般,那殷州的苏府岂不是更为铺张?
想象着金雕玉砌的殷州苏府,林晚音连连摇头,感叹着苏府的奢靡,再唤了小桃进来。
小桃欢快应着她,推门便进来了,拨开纱帐就瞧着她傻笑。
林晚音只觉得小桃是因她无恙而高兴,但心里也不禁狐疑着。
高兴那么久?
她虽是在苏府暂住养伤,可追根究底,这伤是因她来苏府赴宴才受的,是以苏府将一切可谓是准备得不能再齐全了。
衣裳、首饰、香粉一类的应有尽有,且全是她未曾见过的新奇样式。
待小桃给她梳好妆,林晚音也不急着吃已经布好的早膳,今日她总算能在搀扶下于院内四处走走,可先在外头转一圈才是。
如今还住在苏府,出了院子四处走动恐遭下人闲话,只在院中看看便好。
除去昏迷的两日,昨日还整整在床上待了一日,真真是憋死她。
她迈出房门,见满院子都是粉白的牡丹花,心下诧异便问出了口:“这是?”
“这是苏公子遣下人送来的牡丹花。”小桃像是就等着林晚音开口。
“苏公子还说那日姑娘未来得及赏花,全是因苏家的过失,今日便以这满院牡丹花供姑娘赏玩。”小桃又接着道。
“替我谢过苏公子罢。”林晚音也不扭捏,收下便收下了,看看而已又不带走,待她养好伤离去,这些花依旧是苏家的,有什么受不起的呢?
“这花还养的蛮好。”小桃搀着她慢步到花前,林晚音俯下身闻了闻道。
牡丹花虽开得艳丽,香味却是清雅的,看着叫人心生喜悦,闻起来让人舒服。
看着满院的花,心里也不烦闷了,林晚音指着院中的小亭子吩咐道:“早膳便在那吃吧,也省得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在院中伺候的丫鬟们纷纷称是,都放下手中的活计,一部分到房中收拾已经布好的早膳,原样移到院中去;一部分则将挑选开得艳丽的牡丹搬到亭子里,好供林晚音赏玩。
苏修言在院外正诧异为何外头连个看门丫头也没有,进到院中才了然。
一群丫鬟正团团转搬东西,他抬眼正找林家的小娘子,只见她倚在亭子里,身上一袭粉红衣裙,精神气瞧着好多了。
有丫鬟留意到他,正准备行礼,却看到苏修言身后小厮挤眉弄眼,于是行礼时便故意扯着嗓子大声道:“大公子吉祥。”
一院子的人纷纷看过来,苏家丫鬟小厮都停下行礼异口同声:“大公子吉祥。”
唯林晚音和小桃两人一动不动。
林晚音是呆住了。
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居人篱下”是这种感觉。
小桃则是看自家姑娘不动,便没有动。
苏修言只觉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侧过身撇了一眼后头幸灾乐祸的贴身小厮,恨恨威胁:“回去有你好看的。”
所幸丫鬟小厮只是喊了一声便继续搬手中的东西,他也不再纠结那片刻的尴尬,抬步往亭中而去。
“苏公子。”林晚音身子不便,就没有起来给他行礼,而是坐着微微一点头。
小桃站在她身后跟着福身。
“林姑娘不必多礼。”言毕,苏修言使眼色给身后小厮。
小厮将食盒放置在桌上,接着便要打开。
“这是?”林晚音问。
“我方才来时,恰巧碰见林夫人,这是林夫人托我送过来的汤药。”苏修言答道。
小厮拿出汤药赶紧退下静静呆在一旁,垂下头不敢露出神色,只恐自己笑出声来。
分明是自家公子早早便候着林姑娘醒来,一直在府内等着,知道林夫人要送汤药了忙赶过去假装偶遇,才得了这送汤药的“差事”,现下倒不脸红的说是恰巧了?
“麻烦苏公子了,下次我唤小桃去就好。”林晚音看着面前的汤药怔怔出神。
母亲还是那么想她能嫁进苏家,想攀上苏家这艘船是吗?即使她差点丢了命。
下人们已将早膳布好,满院牡丹春色映着菜肴,真是人间至乐,养眼又开胃。
“不麻烦。”苏修言忙解释,又见她让下人在亭中布好膳食,还摆好牡丹,丝丝喜悦涌上心头:“这牡丹你可还喜欢?”
“自然是喜欢的。”她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景色,舒了口气。
罢了,先用膳吧。
正欲抬筷,意识到身前还有个人,她动作僵住,抬眼对上苏修言满眼期待,有些尴尬的开口:“苏公子用膳了吗?若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