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笔和纸落到邵俊杰那里，练了二十多年书法的人果然不一样，横平竖直的字写在下单纸上，档次立马提高不止一个level。

陈娅推荐他们那边特有的的炸大树菠萝、卤鸭头和鸭翅，还点了两份鹌鹑蛋，剩下都是自己点自己想要的糖水。

这家糖水店走的大排档路线，摇摇晃晃的小桌子摆出来，红色塑胶凳，一把把大风扇在场子里摇头，晚风热风聊天声一起送到，热闹普通，胜在价格便宜而且开到很晚。

鸭翅鸭头先上来，几个人纷纷戴手套吃。舒媛平时不怎么吃鸭鹅，嫌鸭鹅有股“禽味”，所以没碰，一点一点吃她的栗子薏米水。

严逸嘉试过觉得不错，拿起一个鸭翅撕上面的瘦肉喂舒媛。她就着他的手尝过味道，卤得很入味，确实没有明显的鸭味。看她表情见她不排斥，严逸嘉手下动作没停，自然地撕肉喂到她嘴边。

卤鸭翅味道好，但吃多了有点咸，舒媛摇头说不要了。严逸嘉这才摘掉手套。

“咦咦咦，冧（甜蜜）到爆，佢地平时系唔系都系咁肉麻噶？”家明今晚一支公，所以看哪对情侣动作亲密都烧到他尾巴一样。

严逸嘉摘手套擦手，淡淡定定补刀，“一个人嚟要食多两啖先食返够本。”笑他女朋友都能跑了。

潘家明目光又落在邝家乐那，邝家乐跟太监服侍慈禧一样给陈娅剥壳，唉，没得救了，想当年我地兄弟几个多潇洒。现在当牛做马为奴为婢，还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目光落到邵俊杰这里，阿俊还单着，但他不敢调侃，上次KTV的事他还记得呢。于是拿珍妮作话头。

“靓女点称呼啊？”

珍妮她性格内向怕生，声音细微，粤语不是很标准，“我叫温珍妮。”但大排档人生吵杂，潘家明和珍妮离得远，听不清她说话。

“咩话？”潘家明又问一句。

舒媛见珍妮耳朵都红了，“潘家明，你宜家好似金鱼佬凼妹妹仔，”将一小碟鹌鹑蛋摆到她面前，给她撑腰似的说，“珍妮我哋唔好理佢。”

舒媛语调轻缓，说话带着笑，就算骂人“金鱼佬”也不会有人生气。声音在吵杂的环境里轻轻柔柔地穿进他们耳朵里。

“唔好意思唔好意思。一时撞聋。珍妮，人如其名啊，International。”潘家明被舒媛这么一点，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不对，也听清了珍妮的名字。

好在他本来就善谈，问珍妮有什么要找邵总的，今天我们都在，给她撑场子。

珍妮虽然内向，却知道这肯定是个好机会，自己不抓住就可能再也没机会了。声音大了点，“我想作为厂里的代表之一去下个月的设计周展会，邵总，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家居设计类型十月份有大型展览，很多厂家会摆摊展示招揽生意，也能看看同行的水平互相交流学习。现在已经放开，外国专门过来做生意的人也不少。所以作为企业代表，既要熟悉厂里的产品，英语口语也不能差。

邵俊杰没开口，潘家明自己开的话题自己圆，“只看长相的话，有你做代表，你们厂执到宝啦！”

珍妮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咬唇跟邵俊杰保证说，邵总你放心，我会把产品信息和口语练好的，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代表参会工资每日两千，但是他们挑代表肯定是要挑能说会道能帮手的，温珍妮资历浅，说话都中气不足的样子，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内。他们又不是需要拿来看的吉祥物。

邵俊杰看了她一眼，可能是因为她的眼神太过恳切，也可能是朋友在身边他比较好说话，松了口，“睇你今个月表现。”

珍妮松了口气，叠声感谢大家。

邝家乐倒是热心，“口语唔掂‘冇有使惊’，呢度有Miss舒‘喺大厅’。”

舒媛被点名，她没参加过设计周，但六月份有跟着高中同学的表姐去国际展商会帮忙，如果设计周和那个差不多，她倒可以帮帮忙。

对上珍妮求助的眼神，舒媛点头开口笑道，“我之前跟朋友去过一次交流展，如果你不嫌我经验少的话，希望可以帮到你。”

邵俊杰想起今年第一次见她就是在瓷砖展上，她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介绍样品的样子，看不出来是没经验的。

“点会！多谢你……”珍妮连忙感谢她。

“双拼奶唔啱口味咩？使唔使叫多样嘢食呀？”舒媛留意到她的双皮奶没吃几口。这里的双皮奶和顺德的不同，看起来像牛奶味Q弹果冻，舒媛还是比较习惯顺德的那种，口感绵密细腻。

陈娅听她这么说，也皱眉说他们家的招牌双皮奶不好吃了，奶味稀得吃不出来。刚巧店里阿姨经过，陈娅龇牙咧嘴脖子一缩，被别人听到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用吴川话跟阿姨讲，加一份糖水。

几个人凑在一起根本不担心会冷场，话题多还盏鬼，尤其家乐家明，粤语栋笃笑专业演员似的，芝麻绿豆的事被他们说出来格外好笑。

潘家明家里做老师的多，老师间的八卦也能聊。说起来，有一个在场除了珍妮都认识的老师，于是跟他们讲起来。最好聊的八卦就是八卦里的主人翁是大家都认识的。

陈娅一听到这个八卦里的主人翁的名字就面色冷淡。听到她这次一身蚁难摘干净，冷冷道，“赖鸣英啲咁嘅人，抵佢死。”

赖鸣英是当年舒媛他们班的英语老师，也是陈娅的班主任。

只有脱离学生身份，才能不受干扰地去评判一个人。毕业后舒媛偶尔想到这个人，还是觉得她不配做老师。学高为师，身正为范，赖鸣英既不用心精进教学水平，也没有为人师表所该有的道德准则。

人一生会遇到很多老师，大多老师是灰色的，按部就班地教授知识，也许已经回想不起这么一位老师。

有些老师是金色的，你会在很多时候想起这位老师不一样的性格，但他们不外乎是品德高尚专业能力强，或者幽默或者有趣或者慈善。

而有些老师则是黑色的，你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种人混进教师队伍，成为这个职业的老鼠屎，即使时间过去，还会像灰烬一样留在高中岁月。

赖鸣英教他们的时候，大概四五十岁，但师德师资又不是老人斑，上了年纪就会显现出来。

有几次在班里公布□□，她竟然可以拿错试卷抄在黑板上，英语卷选择题多，学生纷纷表示有异议，她还能强行解释答案，指责学生问题太多，有时间还不如好好理解题目。最后真的发现不妥，自己拉不下脸，就让课代表重新拿答案去教室投影。

英语分笔试和口语，而赖鸣英的口语水平是学生听了会尴尬而礼貌地抿嘴微笑不敢说出来的程度。提起她，他们几个脑海里纷纷有她的口语名场面和抄错答案雄辩的形象。

其实专业能力不足，如果师德好，也并不是不能接受。陈娅慢慢陷入回忆，谈起当年的事。

和赖鸣英的矛盾激化是一次赖鸣英在班里搜手机，陈娅倒霉被找到。校规禁止带手机回学校，她没收手机自己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她去找赖鸣英问，什么时候能拿回手机，赖鸣英坐在办公室喝茶，瞟她一眼将她晾在一边，等到快上课了，她才拿捏着腔调说，你家里有钱你重新买啊。都快高考了还想着你的手机，还想不想高考了？陈娅，你家里是吴川的吧？你们那里女孩是不是一成年就要嫁人啊，难怪没心思学习哦。

当时就在老师办公室，好几个班的老师都在办公室改卷，有些学生过来问问题，虽然眼睛没往这边瞟，但耳朵都小心听着。赖鸣英就这么说出这些话，完全将陈娅的自尊心往地上踩。上课铃声响了，她才赦免她，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之后赖鸣英上课，还特地讲了个别同学，仗着家里有钱学习不认真，被没收手机还不懂反思，家里给你找好婆家但也不能影响其他要学习的同学啊。

高中男生幼稚无脑，听到“婆家”笑出声，赖鸣英自以为幽默还补上一句，“陈娅，你说是吧？”

陈娅从小到大拿奖学金进的初中高中，高中成绩没以前好，但也在实验班待着，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从办公室开始就一直忍着，再听这话眼睛泛红泪水止不住地流。

陈娅现在说起这件事，情绪还是被牵动，但尽量保持镇定，继续说下去。邝家乐揽着她肩膀，想给她支撑，给她传递能量。她意识到这个傻佬想干什么，本来沉重的心被打岔，“仲咩，我冇咁脆。”

“之后我太嬲条气唔顺，就买票翻吴川了。”她省略了怎么跟着其他学生家长混出校门，去坐公交然后去车站买票的事。她那时候被愤怒和委屈充斥，脑子不受控制，就只有一个想法，要逃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事情竟然顺利得不可思议。

“谂唔到娅姐仲拍过逃学威龙。”潘家明试图缓解气氛，却被几个人瞪，讪讪地低头吃糖水。

学生不见了，赖鸣英当然慌啊。之后她做的事才最恶心人。“果条正扑街，我逃学你知唔知佢点同我屋企人同学校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