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羽楼的侍僮轻轻敲了敲雅室的门,战战兢兢地问:“先生、郎君,里面没事吧?似乎听到争吵的声音……”
杨骎用智通先生的声线隔着门吩咐道:“顾郎君病了,去请大夫,直接带到隔壁去!”
语毕,就扛着青杳绕过屏风,打开柜门。但是密道的高度不够,平素杨骎来回都得低头弯腰,现下再扛着个青杳根本过不去,于是杨骎也不顾乱蹬乱踢的青杳,把她夹在腋下强行通过密道带到了听羽楼隔壁的民居。
顾青杳一直在闹腾,但是力道不比一直猫大多少,于杨骎毫无阻碍。
出了密道,杨骎把腋下的顾青杳一甩就甩到了床上,都不等她翻身爬起来,就兜头一床厚棉被把她捂了个严严实实。被角被掖的密密匝匝的,青杳似乎一瞬间成了个被裹在襁褓里的婴儿,除了睡觉和哭闹没什么发挥的余地,她想蹬腿把棉被从身上踹下去,小腹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疼痛,逼得她暂缓了行动,蜷缩侧卧着,只寄望这股子邪痛早点过去。
这时郎中也提着药箱子来了。
青杳虽然发着烧,但也不至于跟郎中发无名的邪火,把手臂从棉被里伸出来给郎中诊脉。
郎中的诊断倒也没什么特别,只说是什么受寒风邪,又因青杳素体阳虚,有血亏之症,致卫外不顾,肺气失宣,这才导致症候来的急促。
“据脉象看,夫人素日神思劳顿,食少短眠,长此以往,必有损元气,公子还是多上心让夫人此番多静养些日子,有条件的话不妨多进些滋补血气的补品,不要不重视,夫人现在还年轻,若长此以往形成气血双亏的症候就不好调理了。”
郎中的话说得语重心长,可青杳却差点被他那“夫人”之称气得背过气去。
她用嘶哑的声音为自己发声正名:“我不是他的夫——”
但是青杳的声音太微弱,郎中没留神,又被杨骎一顿神色恭敬地感谢给生生淹没了。
杨骎再度给青杳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还轻轻拍了两拍,嘱咐青杳睡一会儿,他跟着郎中去抓药。
青杳看到他这张脸就生气,恨不得伸出手挠花他才好,可是这腹痛把她钉在床上,再生气也没法子有什么实质之举。她此刻虽然头也痛、嗓子也痛、肚子也痛,高烧又烧得浑身无力,可是却又无法入眠,只因虽然周身发热,但又由内而外地发抖,身下的这块地方被自己烧得潮热,但是翻个身寻找凉快却又被凛冬的寒意侵得入骨,真是怎么都不舒适。
炉子上坐着水,青杳嗓子又干又痛,挣扎着起身要给自己倒杯水喝,岂料一站起来就天旋地转差点跌倒在地,好不容易晃晃悠悠走到炉子前,却发现自己手软无力连水壶都几乎拎不动,又好不容易两只手一起使劲儿倒了一碗水,却被溅出来的水滴烫了手,真是事事皆不顺,青杳把水壶放回炉子上,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子,又生气又委屈地掉眼泪,真恨不得现在有辆从天而降的马车拉着自己赶紧从这个糟心地方走了才好。
蹲了一会儿,碗里的水已经不再滚烫,喝了水,嗓子的痛和小腹的痛似乎都有所缓解,眩晕也不似刚才严重,青杳当机立断地决定回家去。
可一低头才发现鞋子早就不知哪里去了,袜子也只剩了一只,耷拉着挂在脚上,还露出半个脚后跟,另一只脚压根就光着,此时一阵寒气直顺着脚心往小腹冲,青杳赶紧把那只光脚抬起来,做了个金鸡独立的姿势,把那寒气阻隔在半路,决不允许其抵达小腹,搅起新一轮的疼痛。
正当青杳犯愁自己光着脚怎么走到街上去雇车的时候,杨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推门进来,那药汁子苦涩的气味让青杳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胃里一阵翻腾。
杨骎没预料地和顾青杳一对视,又见她表情嫌弃地皱了皱眉头,登时就明白了。他把药碗放在桌上,然后没有任何情绪色彩地问了一句:“想跑?”
不知何故,那晕眩的劲儿又上来,青杳现在看杨骎有重影儿,饶是如此也是人倒架子不倒,仍然嘴硬:“我跑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奴隶,我要回家!”
“你把药喝了,待烧退下去,我送你回家。”
杨骎话说得平静,但是青杳的倔脾气上来也是油盐不进的,杨骎越是让她做什么,她越是不做,就那么咬牙梗着脖子站着,一动也不动,颇有个英勇就义的姿态。
杨骎两手虚扶着腰,就这么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峙,他觉得顾青杳小时候一定是个很不听话的孩子,主意又大,脾气又倔,打又打不得,那么娇弱的身量,感觉手劲稍大些都得给她打得皮肉开花;骂也骂不得,你说一句,她能有一百句顶回来,比谁都有道理;真不知道她的双亲要拿她怎么办。
但是杨骎有的是法子对付不听话的小孩。
“请你吃药。”
“请你走开。”
“你病着,身边不能没有人。”
“那也用不着你。”
“除了我你也没别人可用,罗戟这几天在考试,不可能从学宫出来。”
杨骎提到罗戟,顾青杳像被掐住了死穴,沉默了。
但青杳不会轻易磨灭斗志,她再一次大声申明自己的诉求:“我要回家!”
杨骎不怕跟她比谁嗓门大:“我说了你退烧了就送你回家!你怎么听不懂好赖话!”
青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在病气的影响下失了理智,嘶哑着声音大吼:“我讨厌你!我不想看见你!”
“那你就把眼睛闭上!”杨骎对敌作战经验丰富,跟女孩子吵架却仍令他头疼。
青杳觉得这个男的真的不可理喻,气血上来,真的起了要挠花他的脸的心思,她伸出手臂推了杨骎一把:“你怎么听不懂人话……”
青杳也没料到杨骎的身躯如一堵墙似的,自己使的那几分力作用在他身上未见丝毫效果,她正要发起第二轮无效攻击,杨骎却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一把把她揽到臂弯中,然后不费什么劲儿就把她丢到床上,青杳还想爬起来再战斗,杨骎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长腿一迈就把她骑在身下死死压住,任凭青杳怎么扭腾也只是徒劳。
青杳被杨骎这么突然锁在身下,愣了一下。她觉得有一些害怕,又有一些绝望,此刻的杨骎就像她翻覆的命运,任凭她怎么努力,似乎都无法摆脱束缚和枷锁。
但是青杳骨子里的本能又在驱使她反抗。
她挥舞着双臂试图把这个男人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但是他纹丝不动。
杨骎就这么俯视着顾青杳,想要看看她能作出什么花来。
青杳决定避开力抗,改为智取,她一只手臂仍然隔档在身前作为掩护,另一只手探向余光早就瞄准好的地方——杨骎的蹀躞带,然后手指一动就拔出了他配在腰间的那把匕首!
寒光一闪,掠过她的眼,也掠过他的。
匕首的刀鞘还留在杨骎腰间的蹀躞带上,但是寒刃已经抵在了杨骎的心口。
杨骎的眼睛酸涩地痛了一下。
“又对我动刀子?”杨骎不但没躲,反而欺身向着刀刃的方向往下压了一寸,“顾青杳,这是你第二次对我动刀子了。”
青杳恍惚记得,似乎就在不久以前,她也是这样被他欺身压着,那时的她害怕的拔出了防身的匕首来自卫。
可是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青杳脑子里一团糊涂,她也说不上来。
杨骎握着青杳持匕首的手腕一寸寸地往上移,从胸口处一直移到了咽喉。
“记住了,往这儿扎,一刀下去,大罗神仙也得玩儿完。”
青杳彻底慌乱了,她没想杀他,甚至也没想伤害他,可是现在刀握在自己手里抵在他的脖子上,事态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青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慌乱着,颤抖着,大脑一片空白。
匕首抵在喉咙上,杨骎的思绪也震动了一下,自己的这一生,也许要么被她杀,要么为她死,反正都一样。
他义无反顾地缓缓地欺身压向青杳,匕首的刀尖蹭着皮肤划出了血珠,但是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来啊,”杨骎向青杳发出邀请,“使劲儿。”
这世间,总是不讲理的会输给不要命的。
青杳泄了力道,杨骎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匕首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灵活地把匕首送到安全的地方,可是这一来一往间,青杳却因为手抖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手指。
“伤哪儿了?我看看。”杨骎收了压住她的力道,心里只惦记着她伤了哪里,伸手去拉她的手,检查那并不算深的伤口,关切地问:“疼不疼?”
青杳挣扎着坐起身来,趁着杨骎无甚防备,瞅准空子,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抡圆了膀子扇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被割破的食指在他面颊上蹭出了鲜红的一道血迹。
杨骎被这一巴掌扇懵了,脸偏向一侧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青杳这一巴掌扇完自己也懵了,没想到他竟不躲,就这么结结实实地挨了她这一巴掌。
青杳心里也怕,可现在浑身上下只剩一张嘴还硬着,便仍要虚张声势地给自己壮胆:“杨骎,你别以为我不敢抽你!”
杨骎缓缓地扭过头来,瞳孔黑得深不见底,里面所蕴含的复杂情绪青杳解读不清,但是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预感,自己此番大约难逃一劫。她开始后怕此刻面色铁青的杨骎下一步要怎么对付自己。
顾青杳今天是动了真怒,可杨骎心里也有火。他气的是她不信自己;他恨的是自己把心抠出来捧在她的面前她也不屑一顾;他悲的是她有太多事不知道而自己也无法开口对她说。
杨骎心也痛,因为辜负了她的信任,她的眼泪比西域精钢打造的匕首还要扎人心。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他只能这么做。她终有一天会理解自己的苦心的,不理解也没关系,只要她平安无事最重要。杨骎恨自己,为什么保护她只能用伤害她的方式,为什么自己不能够再强大一些。可是杨骎不能跟顾青杳分辩这里面派系牵制的利害关系,这一切都不是她和他能控制的。
她恨自己,好过无动于衷。
恨是比爱更刻骨铭心的感情,哪怕是以这样的方式,杨骎也要在她的心头占据一席之地。
杨骎伸手推了一把顾青杳单薄的肩膀,把她推倒在床,自己则整个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她的腿上,一只手掌伸出去把她两只手腕攥握在一起,令她不得动弹。
顾青杳的眼神里闪烁着惧怕和不屈从的反抗,杨骎喜欢她反抗,顺从有什么意思,唯有反抗可以激起他征服的本能。
杨骎右手从桌上将那碗已经晾温的汤药端过来含了一大口在嘴里,然后捏住顾青杳的脸,俯身贴上她的嘴唇,口对口地给她喂了下去。
青杳被这一举动吓得僵直了身躯。
待她反应过来杨骎在干什么的时候,杨骎的第二口药已经渡进她的口中,青杳徒劳地挣扎着,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气力渐渐不济,但是手被抓着,腿被压着,她的反抗倒使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决染上了欲望蒸腾的气息。
杨骎就这么摁着她、压制着她,把那碗药分三次喂给了顾青杳。
青杳的拒绝配合和无效反抗让一部分药汁从嘴里流出来,流得腮边和脖子里都是,沾湿了她胸前的衣服,喂完药的那个瞬间他们二人都静止了,目光中迸射出对彼此的怒火。
杨骎甚至想用男人征服女人最原始的方法让她在自己身下俯首称臣,他大手一揉,她本身就折腾得不成体统的衣衫就片片从她的躯体剥离,露出一双光润修长的手臂,肚兜细细的带子绕在颈间已经松松垮垮,他长驱直入压倒性地吻她,吻得她喘不上气来,泪水涟涟,可是她那个倔脾气又是绝不肯求饶的性子,杨骎又恨她不肯给自己温柔缱绻的姿态,又爱她不胜娇弱的楚楚可怜,只得放缓力道厮磨她,折磨她,让她的理智和身体、道德和欲望尽情打架,而他则尽情贪婪吮吸这二者激战后迸发出灵魂最深处的渴求。
但杨骎最终悬崖勒马,没有继续下去。强行征服她的身体,换来的只能是玉石俱焚的结果,那就是他和她,今夜势必在这片瓦顶下死一个,杨骎只担心死的不是自己。征服青杳的身体是最容易的事情,但杨骎要的不是一具女人的躯体和片刻打情骂俏的欢愉,他要什么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只知道这东西只有顾青杳这儿有。她身上有一种东西在吸引着杨骎,让杨骎除了男女之事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事想与她一起做,有很多想带她一起看的风景,有很多想和她一起尝试的美食,有很多想叽叽咕咕跟她一个人说的废话,可是顾青杳实在很吝啬,或说只对杨骎吝啬。
青杳顾不上杨骎的天人交战和隐隐绰绰的思绪,她已经好几个时辰水米未尽,腹内空空,加之情绪的打击,这一碗苦药下肚,胃里登时受了刺激,翻江倒海地不得安宁,不多时就将药汁全部吐了出来。
青杳呕吐不止,先是乌黑的药汁,药汁吐完开始吐水,到最后是绿色的胆汁,杨骎慌了神,心下亦不由得怀疑青杳是不是在嫌弃自己,从身到心全方位地拒绝他。
但是此刻他已无暇更无心自怨自艾,他一手帮她轻抚后背,一手端着夜壶给她接着呕吐物,青杳现在这个德性已无法支撑她和杨骎的赌气与战斗,吐完以后她觉得整个人的魂灵都被抽去半条,接过杨骎递来的水漱了漱口,刚才那一番厮打消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再无力反抗,连眨眼都觉得疲累,终于歪倒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合上眼皮恹恹地睡着了。
杨骎见她入睡,抓过毛巾在温水里沾湿了,给她擦干净脸上和颈间残留的药汁,又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热度仍是没有退下去。他抓着她的手斜倚着床榻,只觉得自己也精疲力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