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月半,从灵都观回画舫的路上,一路都有人在路边和路口烧纸,临水的地方已经有人放起了河灯引渡亡魂,七月入夜不宜在外逗留太久,青杳加快了脚步。不知为何,总是隐隐觉得身后有人尾随,青杳不想疑神疑鬼,但还是改变了原有路线,想甩掉身后的人影,不知不觉得拐入一条小巷,却发现自己被前三后二的五个男子堵在了巷子里。
青杳预感事情不妙,心中很是后悔怎么没早跟妙盈学太白先生的剑术,真是技到用时方恨少。
青杳嘴上说自己舍命不舍财,但真到了这种关头,青杳毕竟还是俗人,想着要是能拿钱保命是最好了。
青杳不露声色地环顾四周,看看能否有能拿来自保的东西,今天也不知是得罪了哪条路上的野鬼,巷子里连根竹竿都没有。
一对五,青杳强装镇定,但是自己明显感觉声音在发抖:“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们。”
面前的三人彼此交换了一个不屑且意味不明的笑容,让青杳头皮发麻,心中暗道不妙。
“钱?我们不要钱。”
后面的两个人接话道:“我们要的是你的人。”
“兄弟们,信我的,小寡妇可比黄花闺女更够劲儿!”
五个人在缩紧包围圈向青杳逼近,青杳在袖子中攥紧了拳头,她努力回想在女学里学过的保命防身技能,可是大脑不由己控地一片空白。
其实,女学里根本就没有教过这种实用技能。
前面的两个人已经欺身上来拉青杳的袖子,扯青杳的腰带。
青杳退无可退,撞到后面那个男子的胸膛上,却激起了他的兴奋,他双手握住青杳的肩膀,脸贴得很近。
青杳觉得自己今日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话本子里,一般这个时候男主角都会从天而降来英雄救美了,按照当下的情境,罗戟就应该正好路过,然后三拳两脚打跑这几个流氓地痞。
可惜青杳不是话本子里的女主角。
她被身后的两个人死死地钳住胳膊动弹不得,身前的三个人已经伸手在身上乱摸。
羞辱、愤怒、恐惧和恼恨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和眼泪一起全部涌出来。
“你这副表情让人看了就想欺负你。”
青杳回忆起夏怡说这句话时带着微笑的样子,和眼前这帮流氓被激起兴奋的样子,居然重合了。
青杳才不要这样委屈地受辱而死。
我不好过,你们也不要好过!
虽然双臂被钳着,面对这个扯自己裙带的流氓,青杳几乎本能地屈膝提腿,狠狠地一脚踹在他的下身。
那流氓“嗷”地一声倒地打滚不起,青杳顿觉解气,心想踢得你断子绝孙才好。
可青杳也为自己的反击付出了代价,另外一个流氓狠狠扇了青杳一巴掌,青杳的耳朵被扇得嗡嗡作响,脑子也木了半边,眼睛有一瞬的失明。
青杳只觉得自己倒在地上,有人骑在了自己身上,两手被另外两个人摁住,像一只待宰的牲口一样暴露在屠夫面前,只等挨下第一刀。
“嘶啦”一声,青杳身上穿的半臂衫子被撕碎,露出了肩颈上的皮肤和裹在胸前的肚兜,青杳没放弃反抗,只是此时的反抗只属于徒劳了。
要是手臂没被压着,还可以伸手指挖出流氓的一对眼睛;
要是没被骑在身上,还能继续踢流氓的□□;
要是、要是、要是、要是……
哪有那么多要是和如果,顾青杳今日就合该遭此劫罢了。
青杳一直都没有求救。
自助者天助,青杳已经尽力了,还是省省力气吧。
突然巷子口传来一声:“什么人!放开她!”
接下来的事情乱七八糟的,青杳只记得眼前和脑子里一团乱,几个抄着家伙的人跑过来赶走了要欺侮青杳的地痞流氓,待青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个人捧着自己的脸一连串地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青杳定睛一看,怎么会是这个人?英雄救美的情节为什么会给这个人?
“刘子净?”
见青杳认出自己,刘子净一手扶着青杳的后背,一手托着青杳的后脑勺就要把她往自己怀里摁。
青杳从来都有一种避着有妇之夫的本能,再加上心里对刘子净近来种种不知分寸的行为讨厌得紧,非常坚决地把他推开了。
刘子净没有介意青杳的抗拒,觉得是青杳刚才受到了惊吓,因此才回避自己的接触。
然后青杳才意识到自己鬓发散乱,衣衫碎裂,领口大张,脸上还火辣辣地疼,狼狈得不像样。
刘子净吩咐随从把车驾赶来,抱着青杳就要上车,青杳又抗拒地把他推开了。
刘子净温声劝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脸上有伤,得处理一下伤口。”
青杳抬手指触了触唇角,果然有血,快要宵禁了,自己这副样子也来不及赶回画舫了。
刘子净又伸手要抱青杳。
“我自己能走!”
青杳尽管手臂被拧扭得疼痛,腿脚倒还好没受伤,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刘子净一直从旁虚扶着,然后殷勤地放下脚凳,引着青杳踩上去登车。青杳全程根本碰都不想碰他一下。
待进到车中坐稳,放下车帘,刘子净才唤来等在巷口的车夫,驾车前行。
青杳的衣服被撕坏,袒着胸口,露出银红色的肚兜,车中两人相对而坐,青杳侧了侧身子。刘子净也不是缺心眼的,手忙脚乱地从车里的小箱子里翻出一件披风递给青杳。
“干净的。小厮们备着给我早晚或者出城天凉时用的。”
青杳也没什么选择,不客气地接过,把自己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的。
“我叫人给尤妈妈带个话,说请你过府做客,这两天你就不用回画舫了。”
“不用,送我回画舫。”
“可你脸上的伤……”看到青杳不容置疑的眼神,刘子净的声音又弱下去,“把伤养好了再回吧。”
其实青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伤到底有多重,四下找了半天,问:“有镜子吗?”
刘子净又从小箱子里翻出一块手镜递给青杳。
那手镜雕花精美,想来是夏怡的东西,青杳也没得可挑,接过镜子做了一个短暂地心里建设,举起来照自己的脸。
青杳看到镜子里自己虽然半边脸有点肿,好在太阳落山,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楚,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觉得自己伤得并不很重,只是耳朵还有些嗡嗡作响,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病根。
“我家在曲江池附近有座别院,平时没什么人去,我自己夏天有时住那里读书……”
“我不去。”
刘子净给噎住了。
“你们家女眷多,能不能给我找个女医?我的耳朵有点听不清。”
刘子净一听青杳这么说,大惊失色,立刻吩咐车夫往张娘子家中医馆驶去。
张娘子家里是杏林世家,她四十来岁,专攻妇儿科,是长安城有名的千金圣手,见刘太傅的孙子来急访,自然开门迎诊,把青杳带到里间专供妇人看诊的内堂。
青杳知道病患不得对医者隐瞒,便把自己遇袭的始末细节一一向张娘子说了,张娘子便让青杳把衣裙都脱下来,仔仔细细做了个检查。
查下来,除了手臂有轻微的扭伤之外,脸上的是轻伤,用毛巾热敷即可三两日消肿。耳朵怕是受了大力的震荡,要卧床静养,给青杳开了几服药,让五日后来复诊。
全程,张娘子都没有问青杳和刘子净是什么关系。青杳问张娘子能不能不要对外说今天接诊过自己。
张娘子脸色淡淡地说我每天接诊病人几十个,哪里顾得上去说你的闲话?说着还给了青杳一套衣裳,让她换上,复诊的时候再还给自己。
见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人,青杳感激不已,承认是自己小人之心了,道了谢,走出内堂,刘子净正等得望眼欲穿,见青杳出来,又反复跟张娘子确认了用药的时间和注意事项,才付了诊金,说改日登门拜谢。
青杳坚决要回画舫,刘子净拧不过,只得吩咐车夫往曲江池驶去。
青杳治了伤,涂了药,人已经平静下来,开始在脑中复盘刚才遇袭发生的种种,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想从刘子净这里得到验证。
“回去给悦梦带个话,盂兰盆节快到了,请大师给诗丽黛做一场水陆法事吧,我抄了百遍《地藏菩萨本愿经》,这次一并烧给她。”
刘子净应下了。
“当年诗丽黛没生下来的那个孩子,也一并超度了吧。”
刘子净说是我考虑的不周到。
“你跟悦梦,想法子调理身体,要个孩子吧。”
刘子净抬起头,不解地看着青杳,青杳自顾自地说下去。
“你要是没有续弦的想法,想把悦梦抬成夫人,没有子嗣是硬伤,她与其要与我为难,不如从你们自己身上下手。”
“杳娘,你这话,子净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烦你转告悦梦,她喜欢的人,我从来都没动过不该有的心思,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让她停手吧。你们夫妇两个的事情,别牵扯我了。”
刘子净叫停车,支开车夫。
“当年的事……”刘子净艰难开口,“是悦梦叫我把《乐游原赋》上你的名字拿掉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后悔……”
“你做的还是她做的,在我现在看来,都已经没有分别了。”
刘子净沉默良久:“是我们对你不住。”
“我很珍惜现在平静的生活,不会威胁到你们任何一个人,也不会威胁到你们的关系,今天这样的事,请你们别再做了。”
刘子净表情大骇。
青杳觉得对刘子净,不能点到为止,话要说透。
“如果只是普通的流氓,怎么会知道我是寡妇?说明是有人派来的,对我知根知底的人。”
青杳如炬的目光盯着刘子净,他却不敢直视青杳。
“然后你像话本子里的男主角一样从天而降,我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就不会追究,这出戏就成了。”
刘子净叹了一口气:“杳娘,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聪明呢?你就不能当做是一场巧合,不能把自己当做英雄救美的女主角吗?”
刘子净验证了青杳的猜测。
“那个被我踢了子孙根的流氓和你家门房长得太像了,是兄弟吧?”
刘子净无声地哑然失笑,计划败于细节,眼前人毕竟是顾青杳。
她可是顾青杳啊。
“是悦梦的主意。她说这样一来,你一定会心怀感恩,还让我不要太早出现,但我实在无法想象……无法容忍你被他们欺辱的样子……”
青杳心若磐石,语气冰冷:“无论是她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对我来说没有分别。”
“杳娘,我不甘心,”刘子净问,“你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青杳的心里想到罗戟。
“我已经找到我的英雄了。”
刘子净一拳砸在车窗框上,恨道:“你说的这个人是罗戟吗?你先夫罗剑的弟弟?你的小叔子?!”
刘子净是户籍司的主事,青杳一点都不意外他能查出自己和罗戟的关系。
“他已经不是我的小叔子了。”
“你真的以为你们能在一起吗?《唐律户婚》不是废纸!”
青杳语气很坚定,但其实心有戚戚,但想到名分也不是非有不可的东西,妙盈的赠礼给了她勇气和自由。
“事在人为。”
刘子净被青杳气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憋出一句:“就算你们在一起,全天下都会反对你们,你们的孩子要怎么抬得起头来?就算你们躲到天涯海角,那是你想要的吗?是他想要的吗?青杳,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青杳不想想这个问题,只想捂住耳朵让刘子净快点闭嘴。
刘子净抓住青杳的肩膀:“你们俩不会有好结果的!杳娘,悬崖勒马!”
“啪!”
青杳抡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刘子净一巴掌。
“你还敢咒我?!”
青杳气呼呼地跳下车,在夜色中跑回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