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妹妹灰白的脸。
双亲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
罗向来波澜不惊的面庞上是密布的汗珠。他合上眼,不让外人窥探他内心的脆弱,但身体却再也站立不住,跪倒在地上勉强用鬼哭支撑。
焦黑的横梁。
修女脖颈上断裂的十字架。
地上横呈的孩子的尸体……
倏地,一切幻象都从眼前消失。罗松开已经被咬出鲜血的嘴唇,勉力睁开被汗浸湿的眼皮,望向了始作俑者。
为什么莫名其妙收手?难道是想到了新的折辱的手段了吗?
罗冷笑着,可眼前的一幕不禁让他鲠住。
犹他耶的黑雾凝聚成一只大白鲨的形状,正追击着一个年仅七八岁的小女孩;伴随着她恐惧的哭喊,“大白鲨”利齿开开阖阖:
“哈哈哈哈,鲨鱼来吃你喽~”
罗:“……”
海萝的尖叫几乎要将他的耳膜穿破。罗冷笑一声:“你是有多低级,竟然去恐吓一个小女孩?”
犹他耶的笑声停了,他皱着眉望向面前面色苍白的青年,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No, No, No. 恐惧是不分高级或者低级的。在这些孩子幼小的心灵里,世间最大的恐怖便是吃人的狼外婆,关灯后的鬼,以及海里凶残的鲨鱼。难道就因为‘大人’已经大到足够觉得可笑,便理所当然地忽视小时候的恐惧吗?你未免也太傲慢了。”
罗对他的理论不为所动,鄙夷地“嘁”了一声:“所以,这就是你吓唬小孩子的理由?”
“唔,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不屑一顾了。”犹他耶兴致盎然地挑起眉毛,“铂铅病?我想起来了。你居然是白色城镇的幸存者,真厉害,那可是非常著名的由国家发起的合法合规的恐怖行动啊,难怪你害怕得瑟瑟发抖呢。”
鬼哭嗡鸣一声,刀尖闪过寒芒:“这句话,待会你在我刀下求饶的时候,自己对自己说吧。”
海萝趁着两人闲聊的工夫,蹑手蹑脚地向后移动。她好害怕,之前发生爆炸的时候慌不择路逃向了另一座岛,结果被落石砸中直到现在才醒来。她不知道大家都在哪里……怎么办?怎么办!
“哎呀,”犹他耶突然毫无预兆地转向海萝,笑容犹如催命的恶魔, “要走了吗,小姑娘?不玩被鲨鱼追的小游戏了吗?”
救,救,救命……
海萝眼里噙着豆大的泪珠,僵立在原地,心跳几乎停滞——
“海萝!”下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将自己挡在身后:
“犹他耶·菲尔,我来陪你玩,放海萝离开!”
“海胆,哥哥……”海萝凝滞了一下,随即放声大哭。她双手紧紧攥住了眼前人的衣摆,好想告诉海胆哥哥自己是多么害怕;又想催促他快离开,对手太过恐怖……
然而那道一直为他们遮蔽风雨的身影,只是将温暖粗糙的大手放在女孩柔软的发顶,声音柔和而坚定,“你先走。相信我,我可是你最酷的哥哥啊!”
犹他耶依旧笑眯眯的,没有阻止女孩的离开。面对新出现的蒙面青年挥过来的长刀,他不闪也不避,只是随手又扔出一团黑雾。
“Shambles!”
下一瞬,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自己身后,一道利芒冲他拦腰斩下:“Amputate!”
犹他耶的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连忙转身抵挡。
没有想到,他向来无往不利且无形的“恐惧雾气”,竟然被这奇怪的招式斩成两半?!
犹他耶的面色凝重起来。
罗旋转刀身:“这下子,你的攻击对我无效了。”
“这可不见得。”犹他耶深呼一口气,“‘恐惧’这种情绪啊,可不是我给予的,而是你们这些人,生来便有的啊——”
……
被荨麻捆住,就仿佛同时有千百根针扎在身上,从神经一路传到骨髓。为了不让另一座岛还在战斗的罗分心,目铃咽下口头的惨叫,只是表情不可避免地扭曲到极致。
“痛吗?”奈索笑得张狂肆意,“美丽的女人就是带刺的,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屁孩可不会懂。”
“放屁!”目铃实在太痛,头一次爆了粗口,“大吃货帝国谁不知道,你的那些刺煮煮就软了!”可恶!真的好想拥有一个高温技能!
奈索面若冰霜:“伶牙利嘴的小丫头……你会后悔没死在犹他耶大人的爆炸中的,因为,我要让你体验世界上最残酷的死法!”
爆炸?
目铃眼睛一亮,我身体里不是还存着一堆炸弹吗?
手腕翻转,一个方块悄无声息地朝奈索攻去;在她没注意的刁钻角度,倏地释放出里头的炸弹,只听“轰”的一声,奈索的口中就冒出一股黑烟。
“咳咳……”
奈索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被炸伤的半边脸:“你怎么敢…怎么敢!”她的眼神如毒蛇一般阴狠,“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目铃其实并不害怕单纯的荨麻攻击,那些刺受到收纳盒阻隔后,就如同隔靴搔痒;只是对于这些植物人来说,叶蔓伸长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某个枝丫开了花,冷不丁就能给目铃来上一口,防不胜防。
当那些积累的刺痒到达一定的限度,目铃终于开始意识到她需要一个新技能来应对这种贴身的难缠敌人。
火攻是不可能了,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方块要如何凭空生火,难道让两个收纳盒互相钻吗?
她可以做什么呢?
有了,把收纳盒当做盾牌,贴满全身如何?就像攻击欢乐镇的巴贝拉置换的钢铁皮肤一样。
但是这样也太丑了。
而且,与其把方块黏在身上,不如让它们像乐高积木一样组装成保镖帮她打怪,而她作为主人,则躲在安全的后方观战。
唔,像这样……?
源源不断的方块从手中冒出,组成了一个似人的两手两脚的怪物。
只是刑天还缺个脑袋。
深色的球状收纳盒缓缓浮现。它格外特殊,拥有最强的收纳能力。如今,它收取了一部分目铃的战斗思维。
奈索谨慎地后退两步:“你又在搞什么花样?这是什么东西?”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目铃猛地一拍大腿,“不怕痒不怕疼,不怕刮风不怕下雨。只要你敢打它,它就敢还手,能跟你打得有来有往、难舍难分。你会累,它可不会累!所以啊,根据这个特性,我决定给它取名叫‘永动战士’!”
“哼。”奈索不屑地冷笑,“什么鬼玩意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我一鞭!”
“能不能承受,看它的气度;能不能让它承受不住,看你的本事。”目铃边跑边放狠话,一溜烟躲远了,随后大手一挥,“去吧!皮卡丘!”
“……刚刚你不是还管它叫‘永动战士’?”
“打倒这个坏蛋!赛亚人!”
“……这东西到底叫什么啊!”
……
柯拉先生的笑脸好像被石子击中的湖面倒影,缓缓消失了。
罗怔怔回神,耳边是海胆焦急的呼唤。
他以手扶额,许久,才睁开双眼冷静地问道:“犹他耶人呢?”
“不知道。醒来他就不在了。”海胆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出一口气,幽怨地瞪着罗,“犹他耶这家伙真是太可怕了……梦里的弟弟妹妹居然说我是最差劲的哥哥,都认为你才是最酷的那个……”
不可接受!
他的小眼神一下接一下,装作不经意地瞥向对方:纹身?不良少年的标配;小胡子?成熟男人的体现;厌世的表情?这个有点难学。
罗:“……”
罗懒得理睬海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佩金夏奇什么时候摸来了也没发现。
夏奇:“没想到犹他耶还有同伙。我刚刚遇见贝波了,据说那个女人难对付的很,船长,目铃一个人能行吗?”
“不用担心她,她绝不会有问题。”罗闭着眼睛,语气笃定。他与目铃偶尔会互相比斗,虽说双方都没尽全力,但都对彼此的实力一清二楚。目铃这家伙,就算不及他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况她的想法天马行空。罗有种直觉,目铃绝不会输给这些平庸之辈。
夏奇挠挠头,“那看来我们要专注犹他耶了。这人一些阴招防不胜防。就好像他的那些炸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到阿克佩拉格的。”
“就是。”佩金同样义愤填膺,“看来我们要帮老大一起对付他才行……”
“一起对付他?”罗站起身,脸上的嘲讽也不知道对着谁,“我们对他的‘恐惧黑云’毫无还手之力,怎么一起对付他?”
佩金和夏奇面面相觑,抿着唇不知如何回答。
罗紧攥着拳头,心中的愤怒如同将要喷薄而出的火山,脸色却平静得像暴风雨前的大海:
“几天前,目铃无意间说了个词叫做‘创伤后应激障碍’——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奇怪的词——虽然字面上很好理解,但我翻阅了所有的医书后却遗憾地发现,现在的医学对心理疾病没有太多的研究。只是寥寥提过几笔。”
海胆喃喃重复了一下这个陌生的词汇,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
“心理学一直都是外科手术无法踏足的领域,但我知道,如果要解决某些特定的心理疾病,有一个不错的方法。”
罗低头望着自己掌心的纹路。随后,他将拇指、食指与中指的指尖捏起,缓缓靠近眉心,说完了未尽之语:“……倒与犹他耶的手段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音刚落,罗的指尖就放出了一道无形的电流,直直窜入脑海;他的喉头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船长!”
佩金瞪大双眼,眼前的船长显然正在遭受自虐的痛楚,汗液濡湿了额发。他上前一步,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果目铃在这里,一定要大骂罗又在乱来。现代的“脱敏疗法”常被用作治疗强迫症和特定恐惧焦虑等疾病,并且有一套严谨科学的循序渐进的治疗方案。究竟哪个无良庸医,会对PTSD患者上来就是高强度的情景溯回啊!
但罗就是如此,对敌人残酷,对自己更加残酷。
罗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那些午夜梦回之时的悲伤记忆。
他毫不留情地按着幼小自己的脑袋,强迫他看清过去的苦难画面:
“你看到了吗?是世界政府毁灭了我们的城镇。”
“你记住了吗?是多弗朗明哥杀害了我们的恩人柯拉先生。”
“你不许恐惧。”
“你只能仇恨。”
“你无法忘记。”
“你要变得强大。”
“强大到将所有的敌人踩在脚下。”
“……”
……
目铃总算感受到克力架每天躲在饼干人里面有多爽了。
架不用自己打,痛也不用自己受着,如果闲着没事干,还可以在一边织毛衣。
她已经开始畅想未来随手一拍就是一个克力架饼干人,不,永动战士的生活了。
只是目前的体力还不够支撑这个招式。消耗战令她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幸好兜里还有一根口红,能伪装气色红润的假象。
而敌人也显然体力不支了。
奈索最后一次被“永动战士”打倒的时候,跪伏在地上很久都未能起来。鲜血溢出她的唇角,娇艳容貌染上了尘土也再无法顾及。
目铃长舒一口气,将方块人收回身体里。她没有注意到,“永动战士”身体里储存了一株小小的荨麻。
“奈索,”目铃溜溜达达站在离她十米远的位置,故意中气十足地喊道,“你认输吗?”
奈索冷哼一声。
“你说说你,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目铃双手背在身后,像个讨人厌的赢家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所以奈索望着她的眼神厌烦极了:“你懂什么?这个世界烂透了!所有垂涎我容貌的男人都烂透了!我要他们都死!”
“哦?为什么呢?”目铃一边引她说话,一边感受自己体力恢复的程度。
“说了你也不会懂的。你不会明白像物品一样放在拍卖台上,被肥猪一样的男人竞价时的恐惧,”奈索一副疲累的模样,闭上眼睛倒在地上,“杀了我吧。”
“杀你有别人来完成。”目铃望着远处有几辆陌生的乌米卡驶来,见奈索似乎真的无法再攻击,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