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长席的正上方,正义女神朱蒂提亚的雕像身着无暇白袍,左手提着天平,右手举剑,面容悲悯。
杰弗里的目光从雕像移开,耳边是保镖 “离开格里兰度的船十分钟后到港” 的汇报,又望向对面的白雁与一角。
法庭不允许武器进入,一角也就没有背着她标志性的狙击枪,和白雁一样穿着素服,平静地站在原告席前。
“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律师总结道,“那天晚上,白苔撬开了杰弗里先生卧室的门锁,偷取保险箱内的财物时,被当做窃贼误杀。”
一角却抬起通红的眸,一字一顿地问道:
“杰弗里先生,我想再问一遍那天发生的事情。您真的,是无意间,误杀了白苔的吗?”
“一角,我真的很抱歉。”杰弗里捂住眼,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我那天不该喝酒的,就是因为酒精,害得我当时神志不清。我以为闯入我房里的是强盗,不得已开枪射杀了他……我真的没有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白苔。”
一角的眼眶湿润了:“如果事实真的是您说的那样,那这件事完全就是白苔的错了。”
杰弗里深吸一口气:“我知道,白苔是个好孩子,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你们离家大半年,这个孩子为了治病应该已经花完了所有的积蓄,所以他才想偷取更多的钱……早知道他这么困难,我应该早点主动帮助他的。一角,白雁,我真是对不起你们。”
律师感慨地发出一声叹息,拍拍身边老人的肩安慰他:“杰弗里先生,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责任和义务去帮助这样的孩子。”
“不,不,我愿意收留他。白苔本性不坏,我要是更早收留他就好了。”
旁听席上的德兰修女握住十字架,低声喃喃道:“要是你们两个不为了抓海贼,离家这么久就好了。”
白雁握紧拳头,掌心的鲜血一滴一滴悄无声息地砸在地板上。他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也无法想象哥哥姐姐不在身边,自己又身患重病,孤独绝望的白苔是如何度过那段时光,才让他的善良天性不再,转而触犯法律。
被告律师神色悲悯,朝法官高高举起手:“法官大人,我想申请现场调解。”
法官微微点头:“调解申请通过。”
律师带着一份谅解书来到了原告席。
一角缓缓伸出手,接过了这几张沉甸甸的纸。
……
贝波小心翼翼地调整背上女孩的姿势,疑惑不解地问:“船长,佩金,夏奇,你们的脸色为什么都这么差呀?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去警局?”
夏奇已经完全忘记了冰冷的温度。他紧紧抿着唇,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焰燃烧。他抬头,没有回答,只是叮嘱贝波小心点,不要碰到她的伤口。
贝波闷闷地应了。过了一会儿,他兴奋地喊道:“佩金,我们到了。”
阿科斯塔本来正悠哉悠哉地坐在警局门外喝咖啡,直到看见来人才连忙紧张地站起身:“我是警长,有什么案子发生了吗?”
佩金指着贝波肩上的女孩,努力压低音量,却无法掩饰话语的愤怒:“我要检举你们镇上一个叫做杰弗里的坏蛋,你们知道他一直在伤害无辜的女孩吗?”
杰弗里?阿科斯塔脸色一变。糟糕,被人发现了!
警长阴沉沉的眼眸看向那个昏过去的女孩,心中暗暗咬牙:杰弗里这个没用的老东西,怎么不把自己房里的小孩们看管好?先是白苔,现在又有第二个。敢做就要把证据都藏好才是。
不过,自己收了他那么多钱,为了仁义,还是得帮他把尾巴扫清。
警长心里盘算着,面上却是愤慨的模样:“什么?杰弗里竟然会做这种事情,你等一下,我带几个警察跟你们一起去抓他。”
果然任谁都无法容忍这种欺凌弱小的暴行。夏奇义愤填膺地点点头,眼见这个正义的警长又从后头叫了三个警察,立刻抬脚就要往外面走。
“拷住他们!他们是伤害这个无辜女孩的罪魁祸首!”
猝不及防,手上被带上了镣铐,夏奇惊愕的回头,却发现警长在眨眼间,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不是我们,明明……”
“还想狡辩!不要听他们的鬼话,把他们带到刑讯室去。”阿科斯塔吩咐身后属下。
罗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有想到,警察居然会是绑架犯的帮凶。”罗似乎是随口感慨,能力发动,几个人的镣铐全部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我就说呢,你刚刚的惊讶好像很虚伪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阿科斯塔瞪圆眼睛,心里涌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妖,妖怪?!”警察们发出扭曲的尖叫。
长刀挥动间只剩残影,快得让人以为从未出鞘。眨眼间,警察们都被打晕在地。
罗钳住阿科斯塔的脖子,声音冷酷无情:“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杰弗里在哪儿?还有,你认不认识吊坠上的这几人?”
“我,我认识……”阿科斯塔脸色因为缺氧胀的紫红,额头上全是恐惧的冷汗,“今天开庭,他们这堆人全在法院……”
太过恐惧,说到最后,立刻晕了过去。
“嘁。”罗想扔垃圾一样把警长扔给佩金,“带着他,我们去法院把着三个人一锅端。”
“可是,我们不知道法院在哪里呀。”
“……”
他们没有想到,打伤警察的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绿毛托克看到。
托克将自己藏在石柱后面,捂住剧烈跳动的心脏。
刚刚差一点,他就要冲进警署里面,让这群胆敢攻击他们最受欢迎警长的坏蛋尝尝正义的铁拳,幸好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因为他认出了这伙强盗为首之人的面容——
那个恐怖的白毛萝莉所在海贼团的船长!
能做船长,实力肯定只强不弱!果然啊,他根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警长他们就全晕过去了。
要是自己出手,会被撕成碎片的吧?据今天早上出海回来的同伴说,这个男人好像有把敌人分尸的爱好,昨天灭了好几个小型海贼团。
托克偷偷往警局看了一眼,瞥到警长被拽着脚在地上拖行,又是不忍又是忿忿地挪开眼。
不过,这家伙是来寻仇了吧?一角前辈和白雁前辈抓了他手下的干部,他肯定是来找前辈们的麻烦的。
我表示衷心的机会到了!托克暗暗握住拳头给自己打气,今天对前辈们来说是个大日子,我不能让他们分心。我,托克,要引走这伙穷凶极恶的海贼,不让他们伤害镇里的任何人!
托克被自己感动得泪流满面。
……
一角又将笔放下。
“可是,明明有那么多种应对的办法,为什么,杰弗里先生选择直接开枪呢?”一角不自觉揉皱了谅解书的一角,“试问哪个人,见到出现在自己屋里的陌生人时,第一反应是开枪击杀呢。
这是有多冷酷的心,才会对一条人命如此漠然?”
杰弗里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目铃坐在另一边的旁听席上,脑子里思绪繁杂。
一个快饿死的人偷窃面包有错吗?
一个年逾古稀的独居老人,面对可能的威胁采取过激的防御手段有错吗?
这桩杀人案的始末再清晰不过,正是因为太过分明,反而踩在灰色的地带;她既希望一角和白雁的愤怒得以慰藉,又不愿遭此飞来横祸的人被迫承担后果。
事到如今,最好的解决方案唯有法律给出的答案。
……但是法律,真的能给出答案吗?
场中,律师长长叹了一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羊皮纸,唰地展示在两人面前,他语重心长:
“这是一份由一百位阿布塞德的居民出具的请愿书,希望能对杰弗里先生从轻处罚。”
羊皮纸上,各式各样的签名凌乱地排在一起。它们并不像那些精英们的特别设计过的优美华丽的字体,也因为如此显得真实恳切。
“虽然说这份情愿书并没有任何法律的效用,但是最终判决必须要考虑民众的心意。
“杰弗里先生在此前是著名的慈善家,关注妇女和儿童的福利。他曾花费大量的金钱投入孤儿院的建造,对小镇有突出贡献;事件发生后又认错态度良好,最后法官先生肯定会从轻判决。
然而,就算是误杀罪,杰弗里先生也还是需要被判处一年的监禁。”尽管考虑到嫌疑人的年纪,这次监禁必然是缓期执行;不过既然要晓之以情,这点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
西装革履的律师再次将谅解书递给两人,“这一年监禁又是何必?一角,白雁,明明是白苔的错,为什么要让无辜的、只是想要自卫的杰弗里先生受到惩罚?杰弗里先生已经很老了,你们真的忍心如此是非不分吗?”
一角接过谅解书,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纸上,晕开了墨痕。
“原谅杰弗里先生!”旁听席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嗓子。
旋即,仿佛一个开关,有更多的人站出来,高举右手,愤怒地砸向空气:“原谅杰弗里先生!杰弗里无罪!”
“原谅杰弗里先生!杰弗里无罪!”
“原谅杰弗里先生!杰弗里无罪!”
“……”
法官威严的声音在法庭响起,责令旁听席保持安静。
“白苔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一定不愿意一位年过七十的老人家因为自己而遭受牢狱之灾。” 一角的脸色忽的煞白,摇摇欲坠,“我想,他应该会想让我签下这份谅解书的。”
律师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德兰修女闭上眼,双手紧握十字架默默祝祷。
杰弗里拭去的自己眼角感动的泪水。
目铃眼睁睁看着一角和白雁郑重地,在最后的签名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张轻飘飘的谅解书从一角的手上传到律师的手,再被郑重的递给警察。
这是来自善良的人的宽恕。
……
“各位来到阿布塞德,是有什么要事吗?”
“找人。”罗言简意赅。
托克在脑子里土拨鼠尖叫:果然啊,这群人已经确定一角大姐和白雁大哥在这座岛上了!如果我牺牲了,前辈们会后悔没有早点接纳我成为他们的新小弟吗?
想到自己的墓碑被立在乔治亚公园的最中央,寒风萧瑟中,镇民们一个接一个为自己献上百合花,对一旁拭泪的母亲说“你养育了世上最棒的儿子”……
托克情不自禁拿出手绢用力擤感动的鼻涕。
罗嫌弃地后退两步。
“请跟我来。”托克毅然决然地转身,带着海贼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几人也不疑有他,如是走了好几分钟,托克有意无意地瞥向那个白熊背上的女孩。
她难道是海贼们的战利品?
真是残忍啊!怎么会有人对这样年纪的孩子起邪念呢?不行,就算他托克被打死了,也要救个人再走。
于是,他假模假样地问道:“白熊先生,我看你背了这个女孩很久了,要不要歇歇换我来背?”
“不用了。”却是一旁戴着虎鲸帽的男人抬手制止,“我想,对她来说,在动物的背上,远比在一个男人的背上来得安心。”
“什么?”
夏奇有些犹豫,但佩金却是个直肠子,大喇喇地说了一切。
“你说什么?!”托克猛地站住脚步,“杰弗里那老头居然是这样的人?!阿科斯塔也是他的帮凶?!”
“对。”
“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刚走错路了。”托克严肃地转了一个相反的方向,“法院应该往这边走,距离这里有十分钟的路程。”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法庭内,审判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而他们已经无法及时赶到——
法官严厉地瞪着一角和白雁:“原告,你们确定和杀害了你们未成年弟弟白苔的被告杰弗里达成和解吗?”
“是的。”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尊重你们的意见。”法官收回微微探出的身体,仿佛和头顶公正无私不带个人感情色彩的女神雕像重合。他沉着脸:
“在本案中,被告因疏忽导致人死亡,根据法庭提供的证据和陪审团的裁定,被告构成误杀罪。
综合陪审团的意见,考虑到被告之前没有犯罪记录,以及在庭审中表现出的悔意,另有受害者家属出具的谅解书,本庭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