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习惯战争。
星海孤航八千年,哪能一直和和美美?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小至邻里街巷口角械斗,大至同盟演变纵横捭阖……仙舟与战火从未分离。
寻仙路远,终得长生。但因【丰饶】之力求得无量寿数之后,仙舟中的战火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但在帝弓登神,【巡猎】成为仙舟主流信仰之后,各大仙舟结盟,共同剑指丰饶孽物。
此后,仙舟再无内战。一切的矛盾都被巡猎【丰饶】所掩盖,仙舟人的生活中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而这也让仙舟得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安宁。
丰饶孽物种类繁多,其中主要的几种分别为视肉、慧骃、造翼、以及步离。而其中步离繁育最盛,其势最强,活动得也最频繁,与仙舟交战亦是最多。
“步离人大多小规模群居而行,多以各支巢父为尊。若非战首下令将有大战,少见大股步离人同时出战。”
晓苍示意三个少年看向斥候传回来的情报:“但与他们小股群居的习性所相背离的是,每战步离,其声必喧,其势必嚣,从者如云。”
工造司新改进的侦查机巧传回的讯息被太卜司的策士们解析、转化,最终体现在星图上逐渐浮现的敌方投影之中。这艘三级指挥舰设施有限,投影无法做到和舜华所在的一级指挥舰一般清晰。但只是用来评估战势和简单演算,完全够用了。
“步离帐下常设死营,负责吸纳战败者、奴隶,与经他们残害过的星球遗孤。”
如果仙舟没能及时赶到应星的星球,他又极幸运地没死在兽舰的口中,也躲过了大大小小的磨难,他现在应当正是在步离人帐下的死营之中。
被腥臭的沾过无数无辜者的鲜血的锁链捆缚,任何一个高过战兽腿的步离战士都能运用他们的缰绳与皮鞭,将他驱赶向最危险的战场,用血肉为他们在云骑阵中辟出一条生路来。
但在晓苍看来,步离人们只利用他们所捕捉的智慧生物们的血肉,是效率最低也最浪费的方式。
晓苍自认为不算什么好东西。仙舟巡航星海,秉承着为人的道义,他们会对许多遭遇了灾害的文明施以援手。而虽然不至于分毫不取,但他们所取走的东西与那笔庞大的军费相比完全算不得什么。
“一群烂好心的圣母。”年轻的晓苍如此锐评,“谁说只有【丰饶】能做圣母?我们【巡猎】倒贴钱给人家打架不比求仙问道的求药使更白给?。”
当然,作为嘴快的代价,她不得不被怀炎按着抄了三百三十三遍《帝弓迹纏歌》以此正心。在她抄书的时候,对面还盘了条一边嗑瓜子一边嘲讽顺带监工的老龙。
晓苍一直信奉等价交换。单靠仙舟对【巡猎】信仰的一腔热血,而没有足够多的回报,哪怕他们所做的确实是正确的事,出问题的概率也会大大提升。升米恩斗米仇的问题古而有之。现在仙舟有足够的资源支撑着他们到处巡猎,但万一仙舟出了意外呢?
而如果不巧,在仙舟无力巡猎的时候,他们正好遇到了一颗寻求仙舟帮助的饱受【丰饶】贻害的星球呢?
仙舟若是不帮,有违巡猎【丰饶】孽物的信仰。但要是帮……需要休养生息的仙舟内部定然会出现不同的声音。
口舌之争也许不会造成物理意义上的伤害,但思想上的裂痕比身体上的伤口更难愈合。
所以在晓苍再次从病床上爬起来,进入朱明云骑领军后,她致力于榨干受仙舟援助的文明的每一滴潜力——只要是智慧生命,都可以学习仙舟的知识。而作为代价,他们要为仙舟全力工作,为【巡猎】创造更多的财富。
朱明的地衡司甚至专门给这笔账加了个账本。一群被迫加班的冤种挂着黑眼圈,看着这笔钱跟滚雪球似的连年攀升。
而考虑到老派朱明人们的心情,这笔从得到仙舟资源援助的智慧生命们身上榨取出的财富,被标记为“自愿捐赠”。
至于名头?自然是为了将【巡猎】的剑芒带去更多的地方。
“步离每战,多使死营先遣。他们确实很可怜,但应星和丹枫你俩记着。比起同情他们,在战场上,你们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晓苍不是第一次带后辈们上战场刷功绩了。但不同的人不同的战场不同的时间,她仍然会在这一点上反复强调。
毕竟,每年都会有新兵在这上出岔子。幸运的只会受点伤流点血,仙舟的医疗科技极为发达,大多能救回来。
但不幸运的,基本就会沦为步离人战兽们口中的食物了。
应星和丹枫见过小股步离部队在朱明外围骚扰,也曾零星杀过几头步离,手上已经沾过了血。但他们从未见过步离死营。
在爱意中长大的年轻的孩子们总是会对可怜人抱以同情。在平常时,这无疑是个好品质。但在和【丰饶】交战的前线,这种品质有时候与穿肠毒药也没什么不同。
每一批刚见识到步离死营的新兵都会在这上面踩坑。而在战场上,一个晃神就足以决定生死。
也许应星不会对步离人手软,但死营中的奴隶有很大的可能会让他移情。
只是有时候善人的温柔与悲悯,对于某些人来说,只不过是他们眼中可随意抛弃的一枚筹码。步离设立死营,利用的正是云骑军为“人”的那一面。
因为人性尚存,所以才会共情施加于其他生命身上的苦难。才会露出为数不多的软肋与破绽。
可步离追寻【丰饶】药师的举动狂热疯魔,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早就抛弃了本就不剩多少的人性。
学宫的课本中写不出步离残暴之处的万分之一。而有些坑,还是得亲身体验才知道到底有多疼,才会重视起来。
晓苍垂下眼:我说的不仅是步离。
人性是个好东西,但不是人人都有。现在两个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栽这种跟头,有她托底,总好过他们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跌个大的。而日后他们若是能提高警惕,倒也算得上件好事。
应星和丹枫这段时间里被她扔进了云骑军营摸爬滚打,现在倒也有些模样了。一眼看过去,与真正的云骑倒也没什么区别。
区别只不过在于……眼神。
他们的眼神远没有真正的云骑那么坚定。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还是那句话:要是联盟中最能打的曜青仙舟,驻守前线多年的云骑,基本素质还赶不上两个未成年的孩子,那仙舟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有些东西只能由血与火淬炼而出,就像神兵出世必经霜雪打磨。
北邙战线这边丹鼎司和工造司有不少合作项目,倒也方便晓苍在背后操作,把应星和丹枫编入同一支小队之中。
目送着自家那俩小孩随着云骑军前往战场,晓苍还没来得及怅然一把“儿大不中留”“少年总要远行”“儿行千里……”
搞什么!我才不是妈!
凤皇突然出声:“你再不动的话,镜流家的小孩就要走了哦。”
“什么?”晓苍回过神来,一把扣住了正在悄悄往外挪的景元的脑壳。
“你往哪走,镜流家的小孩?”
景元仰起小脸看她:“我不跟应星和丹枫一起走吗?”
“当然不。”
晓苍感觉掌下的发丝又滑又软,比狸奴的毛发手感也不差什么。
哪怕她一向不愿使情绪外露,眼下也忍不住多揉了几把:“他们俩这回是去理解何为云骑的。这门课你已经过关了,跟他们一起走也不过是多点战斗经验。”
可战斗经验的话,回头等他大一大让镜流带着他去磨炼不是更好?还能增进师徒感情。这种事可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
而且综合各方面情报,这孩子基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罗浮将军。晓苍不是很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如果运气不好,等这孩子上台时她还没魔阴或者战死,现在落下话柄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当正常师弟教养吧。反正从椿和那边算起,他也是朋友家的孩子。
晓苍翻翻凤皇数据库中存的各类培养计划。早年间她还没想到自己和怀炎都这么能活,在下一个朱明将军的培养上两人委实下过不少功夫。再综合一下罗浮那边的实际情况……
“你的东西都带好没?雷弩剑匕便携式原子炮……再确认一下空间钮的状态。”
“早就确认过了,这可是一个优秀云骑的必备素养!”
景元顶了顶晓苍的掌心:“晓苍姐姐,别看我个头不大,但我真的很能打。师父带我打过步离,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们,也不会被死营吓到。”
“有我在,应星和丹枫也能更安全点吧?”
刚才还在脑子里和凤皇为了该教景元点什么而吵架的晓苍动动眉毛:这小孩……
“你不用刻意对我说好话。”
什么“应星和丹枫也能更安全”?晓苍之前就发现了,景元这小孩大体上还是罗浮思维。虽然不知怎的暂时忽视了星星短生种的身份,但多年思想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扭转的?
也许他能短暂地抛开短生种的标签,只看着应星这个存在。但若想让他设身处地地为应星着想,以他们现在这点交情可不够。
她拎起景元的腰带,将小孩左右晃了晃:“有些事得他们自己去面对,就像每一个云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只能自己提刀破开皮肉,又只能自己擦干刀上的血。”
景元小声:“师父就从来不擦。”
“那是因为小镜流的武器是消耗品。”
晓苍抽抽嘴角:“你见哪把剑能跟她上三次战场?”
能走两次都说明她手下留情了。
既然剑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性用品,那何必保养?随用随扔。左右仙舟不缺她这一把……很多把剑。
她屈指弹了景元一个脑瓜崩:“你就没发现罗浮工造司那几位瞧小镜流的眼神都不对劲?以你那脑子,当真没注意到?”
晓苍眨眨眼,反应过来。
“哦,所以你单纯就是嘴贱。”
景元小声反驳:“倒也没有,师父确实从来不擦剑。”
“别学她。”晓苍露出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假笑,“要不是工造司那帮人没一个打得过她,她早就挨揍了。”
“你不想挨揍,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