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嘈杂声愈演愈烈,可卧房里却针落可闻。
月牙白的外袍被鲜血瞬间洇透,而后血液喷涌,顺着短刀一路蔓延至温心白皙修长的手上,最后,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开出朵朵血花。
感官在视觉的冲击下蜂拥而至,是更为剧烈的疼痛。
她缓缓抬起头,视线里,温心的眸光冰冷,漆黑慑人。
他冷然启唇,语气冷如冰窖:“妻主很想要我在京城的产业吗?”
祝佩玉只觉心口如撕裂般剧痛,她一时也分不清那是伤口的痛,亦或是别的。想挣脱却使不出一丝力气,直到想起刚刚那三杯酒,便什么都明白了。
“好奇我是如何知道的?”温心沉郁的面色忽而勾起一抹笑容:“那就要感谢你那两位好妹妹了,一顿鞭子下来,她们将你出卖的一干二净!”
祝佩玉想本想开口解释什么,可一开口,暖流争先从喉咙涌出,最后一股脑溢出嘴角,除了微弱的呻吟,她发不出一丝声音。
温心冷眸微眯,继续道:“你也别怕黄泉路上孤单,你那两个好妹妹已经在路上等你了。不过你要瞧仔细些,因为我将她们两人的皮给扒了下来。”
他见祝佩玉瞳孔骤缩,冷漠的嘴角缓缓勾起:“她们叫的可真惨啊。”温心突然笑出了声:“你没听到可真是太可惜了。”
温心说罢,缓缓扭转了手中的刀柄,剧烈的绞痛感在胸口绽开,很快弥漫了全身。祝佩玉只觉得周身冷汗涔涔,可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
她的视线也开始模糊,她分不清是汗水落入眼中,还是眼中续满了泪水。
她看不清温心的表情,只听到他说:“认不出来也没关系,你的其他家人,都会尽数过去陪你。你们不是很喜欢这个宅子吗?一道送你们了!”
双腿再支撑不住祝佩玉的身体,膝盖一软,只听‘扑通’一声,她跪在了温心面前。只听声音就知道很痛,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痛感,不过发颤的喉咙终于可以发出一点声音。
“杀……疯了。”
温心他,杀疯了。
“对!我是疯了,被你们折磨疯的!”温心近乎疯狂:“你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俯身蹲在祝佩玉面前,凉薄的声音一字一句叩响了祝佩玉的耳朵:“今日是陈伯的忌日啊。”
陈伯?
祝佩玉混沌的大脑思考良久,终于想起来那位将温心辛苦拉扯大,最后被原主用一副慢性毒药杀害的忠仆。
眼中泪水尽数滑落时,温心挑起了她的下巴,不知为何,温心亦是红了眼眶。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坏?”他的表情不再疯狂,声音也带着委屈的哽咽:“若是一坏到底便也罢了,可为什么你又突然变好?我明明都快信了,可到头来她们告诉我,这又是一场骗局!你就那么爱春柳吗?不惜为了他伤害我一次又一次!为什么?凭什么!”
祝佩玉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因为只要一开口,就会涌出大量鲜血。
三杯酒水的软骨效力慢慢减弱,祝佩玉终于有了一些力气。在温心即将起身前,握住了他是手。
她想说别走,她还能挣扎一下,现在去叫大夫应该还来得及。
目光交汇。
温心声音低沉:“祝佩玉,我恨你。”
说完,他毫不留情的挣脱了她的拉扯,转身离去。
祝佩玉再无一丝力气,一头栽向地面。她的目光跟随温心的脚步一路向前。
卧房门开,凤思楠为温心披上了一件斗篷,她身后的女侍卫肩上抗的昏迷的白小。最后,温心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了祝佩玉的眼眸里。
窗外的嘈杂声似乎愈演愈烈,似乎是瓷器碎裂的声响。一阵风拂面而过,带来烈酒的醇厚香气,女侍卫将高举的火把随意扔进了卧房,瞬间燃烧起熊熊烈焰。
火焰明明那么炽热,但祝佩玉只感觉全身冰凉,思绪也在一点一点归于混沌。
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变的十分轻盈,身体也慢慢飘在了半空。
偌大的温宅被火焰覆盖,火焰将黑夜映照的宛若白昼。
四周汇聚了无数百姓,她们手里提着桶想要灭火,可一桶水浇下来,对偌大的火势起不到半点作用。
祝佩玉寻到了温心的身影,她不受控的跟在了温心身后,见他进了戴春林,见他一路去了后堂,也见到了后堂里坐满了面熟的掌柜。
她们齐齐起身,口中说着恭喜,并纷纷奉上了银票。
“东家,我们都听了于掌柜的吩咐,给祝佩玉看的都是假账,银子也只给了她一部分,你就放心吧。”
“也多亏祝佩玉长了个草包脑袋,不然这么漏洞百出的假账,还真糊弄不了她。”
“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酒囊饭袋,懂怎么查账吗。”
……
房中对祝佩玉的嘲讽依旧,这时,于琪出现,她递给了温心几页薄纸:“东家,这是祝……她研究的配方,我骗她说配方泄露,销路大不如前。她没有怀疑,实际卖的非常好,就连京城的贵人都过来定货……”
祝佩玉默然听到这里,再不愿多听,缓缓飘了出去。
一颗雪花从天而降,穿过她的身体落下,她分明感受不到冷,却觉得全身冰凉彻骨。
原来她的死,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原来于琪,也不是自己的好友。
她低吟:“还有什么是真的。”
【哎……】
空灵的叹息声仿佛从天空降落在祝佩玉的耳畔。
祝佩玉想起来了,从她灵魂飘出身体那一刻,她就全部想起来了。
她不是莫名奇妙穿到这里,而是为了救几个顽皮的孩童遭遇了车祸,一个自称天道的东西,觉得她死的冤枉,于是承诺要给她一次活着的机会,前提是要改变这本书的剧情。
祝佩玉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剧情非要改变,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也许她原本生活的世界也是假的。
她不过是路人甲换成了路人乙。
即便生活一团糟,可她依旧想活着。她答允了天道,前提是拒绝成为这个‘祝佩玉’。
她据理力争,天大地大,她不相信这个世界只有一个祝佩玉。天道觉得有理,也答允了她的请求,可反手就抹去了她的记忆。
祝佩玉面无表情:“做出如此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竟还大言不惭自称天道,真是笑话。”
【……】
天道沉默片刻,妥协道:【好吧,我可以在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当做补偿。但你只能活在这里,也只能做祝佩玉。你能选择的只有复活节点。甚至可以是遇到温心以前,或者是与温心成婚后。】
祝佩玉看起来十分冷淡,仿佛再次获得重生的机会一点不足以让她兴奋:“我的世界难道一定要围绕温心转吗?”
她不愿再和温心有任何牵扯。
天道干笑两声:【别灰心嘛,一次的失败不算什么。而且你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你死的没那么惨了。按照正常剧情,你至少要捱上千刀,可今天,你仅仅就被捅了一刀。这是多大的进步啊!】
祝佩玉:“……”
祝佩玉没好气:“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但凡长了一张37°的嘴,都说不出0°以下话。
天道:【我本就不是人啊。】
祝佩玉:“……”
祝佩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执意改变剧情?”
天道沉吟片刻:【因为这里面有我不喜欢的人设。】
祝佩玉有些崩溃:“那你直接把她噶掉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来折磨我?”
天道笑笑,又将话题扯了回来:【想好了吗?重生在什么时候?】
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祝佩玉道:“我选现在。”
【现在?】天道懵了:【你的意思是:死而复生?】
那岂不是要吓死当地的百姓?
“是,”祝佩玉无比肯定:“重生的地点由我来选。放心,那里离南阳郡很远很远,若非必要,我此生都不会再踏入南阳郡的地盘。更不会给南阳郡的百姓造成困扰。而且我也可以保证能让剧情改变。”
天道沉默很久:【你想去哪?】
祝佩玉:“北州。”
天道重重吸了口气:【北州贫苦天寒,冬季很长,而且时有战乱,你确定吗?】
祝佩玉无比坚定的点头。
天道叹了口气:【也罢。】
祝佩玉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便陷入了昏迷……
*
阳春三月,北州广袤的土地上,依旧有消融未尽积雪。
不过赛岭县的百姓已经开始为春耕一事忙碌起来,户房的小吏们从一早起就忙的焦头烂额,邢三一到膳馆就抓起了一个粗面馒头,也来不及坐下,视线沿着屋里瞄了一个圈,终于在角落瞧到了一个圆球。
她几步冲过去扣了扣桌面,颔首喝稀粥的圆球抬头,那分明长了一个清瘦的脸。
“县令叫你过去。”邢三忍不住又打量一下她的穿着,一脸便秘的表情道:“你能不能不要穿的这么恶心?”
说是稀粥也不准确,一碗清汤下,几个米数的清清楚楚,祝佩玉一仰头喝了个精光后起身,穿着臃肿在人来人往的膳馆尤为难行,不少同僚都对她嗤之以鼻,祝佩玉恍若未察:“不耽误上值就行了,而且我这棉衣里续的都是鸡鸭毛,只是看着臃肿,其实可轻便了。”
邢三:“……”
她信了她的鬼,人有穿衣自由,邢三不好说什么,只道一句:“晚上找你喝酒啊。”说完,急急忙忙的冲回户房。
祝佩玉也穿过月台只奔二堂行去。
赛岭县虽位于北州偏北的位置,不过距离边陲还有几十公里,而且这里地广人稀,只有几百户人家。好似独立在旷野里的一个小路标,放在缩小版的凤国舆图里都找不到。
虽说是县,其实和大一点的村庄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尽管边陲时有战乱,对这里影响也不大,要不是时常要供给北安军粮草,承接传送过往文书,怕也成不了‘县’。
虽然冬季很长,但广袤肥沃的土地,足以保证百姓自给自足,县衙事务也少。
祝佩玉去年秋参与乡试,还走了狗屎运般成了解元,当然,最主要原因还是北洲的读书人太少。这成绩在京城算个屁,但在赛岭县那可是个香饽饽,祝佩玉很轻松的就应聘上了吏书一职,工作内容也很简单,平时就是写写文书、给六房发发文案之类的,她就没什么事了。
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衙门供吃供住还有工资拿,对于当地百姓来说,神仙般的生活不过如此,所以,在赛岭县养老就是祝佩玉的终身目标。
至于改变剧情什么的,祝佩玉本着关她屁事的原则,压根不去理会。天道连它不喜欢的人都噶不掉,谅它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以上,是一刻钟前祝佩玉的心中所想;
直到她推开二堂门,看到衣着甲胄的凤思霜,以及听到满面喜色的县令对自己的恭喜。
“安北王身边的文书上月不幸罹难,急缺替补,看了你的公文后安北王非常满意。祝吏书啊,你要时来运转了!”
祝佩玉:“……”
谢邀,婉拒,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