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战事再起,西南边防告急,光这两处就够满堂朝臣闹得不可开交,但再怎么忙碌,叶徽之每日也必定抽出时间来苍雪戎身边转几圈。
苍雪戎心知肚明他不怀好意,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他身边明里暗里,各方势力的人本就不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再者,叶徽之来得这么频繁,很让一些人不明就里,着实让苍雪戎暗地里看了不少乐子。
摄政王远走北地时,最初与北地的关系并不怎么好。
薛不负行五,上面几个兄长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但继承北地的偏偏是他,可见手段了得。
此人更是出了名的口蜜腹剑,心比比干多一窍,苍雪戎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又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突然暴毙。
想当年,摄政王为了站稳脚跟,与他里应外合,可是废了不少功夫。
之后摄政王一手建立起沧溟军,苍雪戎又在沧溟军和北地大营内选拔出了浮屠铁骑,正式与北地军营形成三方共治的场面。
帝都乐于见他们窝里斗,为此,远在帝都的封溟暗地里也出了不少力。
如今老将军死了,薛藜不忙着收服北地军队,反而来帝都,怎么看怎么蹊跷。有什么事,是比乘机收拢北地兵权更重要的?
“曦竺!死丫头,又死哪儿去了!”枫染风风火火跑进来,大冬天的满头大汗,“将军,可曾看见曦竺哪儿去了?”
苍雪戎摇头,“我哪儿知道姑娘们去哪儿玩,你们又不带我。”
“做什么急成这样?”曦竺推门而入,脚边跟着一只肥硕的黄猫,这猫也不见生,眼瞅着苍雪戎那儿有炭火,喵了一声,翘着尾巴一路小跑,挨着苍雪戎小腿歇下了。
“哎哟我的好姐姐,赵宫长找你商量今岁春日的衣服呢!”枫染冲着苍雪戎一拱手,拉着曦竺就往外跑,“咱国公爷该怎么安排,总得弄出一个章程,你同曦澜是亲姊妹……”
声音渐行渐远,忽然,窗棂一动,一个黑铠大汉翻窗而入。
“将军,啊不,安国公,”岳离阳深鞠一躬,“见您一面可真不容易。”
“少废话,”苍雪戎捞起地上的猫往怀里揣,此猫不躲不闪,颇有三姓家奴之风,由着外人抱在怀里揉扁搓圆,与它那毒蛇化形似的主人全然两个模样。
岳离阳微微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我按您的吩咐,动用一路的探子,沿着两路分别去查。其中暗访少将军自述路线的一无所获,按照咱们行军路线往后延迟十天去推,倒是有不少探子暗地里看见过少将军的踪迹。”
“北地什么情况?”苍雪戎双手捏着猫耳朵,薛藜既然没说实话,那么最后给封佪定罪的那十万银子,只怕是太后故意拿出来断尾求生的。
但封佪的官位可不小,其中利益牵扯,更是千丝万缕,就这么平白送给华氏,可不是那位娘娘的作风。
岳离阳坐在苍雪戎边上,使劲搓了搓手心,“北狄突袭,沿途屠城,若非摄政王刚好赶回北地,只怕北地一线,要全面崩溃。”
“她到底在想什么,”岳离阳很不解,“不忙着收复北地兵权,一路南下,暗地里联系太后,一露面就先帮小皇帝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到底站哪边的?”
苍雪戎不做声,半晌,问岳离阳:“那四个老头在干什么?”
“哦,这个啊,”岳离阳偷笑,“那可太热闹了。”
白渝川四贤虽有帝师之名却无帝师之实,若叶徽之孤身一人,或是前面几位帝王,为了名声,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但叶徽之这倒霉玩意儿,从登基到掌权,一路下来,为了抄家灭门甚至专门搞了个白藏卫出来,压根没怎么把这四个老匹夫放在眼里。
最初,若非这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带着一街百姓和几十太学士子来宫门前闹事,早被小毒蛇一口毒液送去见太祖了,哪还有时间,像如今这样由着他们胡闹。
叶徽之抱着手炉,隔着几处大阵,蔫蔫的,“这老头精力怎么这么好。”
岳若白擦了把冷汗,这段日子把他累得够呛,人都瘦了不少,心里直嘀咕:从入宫关到现在,跑又跑不出去,打也打不过,就是神仙也要气得三尸神跳,何况这几个老头个顶个的暴脾气。
“身为一国之君!”曲靖吹暴跳如雷,一掌劈开一棵大树,转眼又被困进了另一个阵法,“竖子!悖逆人伦,不尊师道,不敬先贤,暴戾恣睢,残戮手足,欺凌耆老,倒行逆施!天怒人怨,神鬼共愤!如此无道,岂能久乎?覆亡在即,悔之晚矣!”
骂到最后声音都险些劈叉,叶徽之不明所以,“骂朕?朕供他们吃,供他们喝,他们反倒联合外人来害朕。朕没有挨个送他们去见太祖已是心慈手软,竟还骂朕,真是不知好歹。”
岳若白无言以对,半晌,问他:“清和卫何时回来?”
“再过两天吧,”叶徽之打了个哈欠,神情怏怏的,“朕得等新派去的官员熟了,才能让牧笙回来。怎么,想他了?”
岳若白满头问号,于是非常诚恳地:“啊?”
被断袖洗脑,于是逼着自己更断袖的皇帝恍惚了一下。
他有点悲哀地想,这辈子,他还能相信男人之间也有纯粹的友情吗?
“臣以为,若是清和卫还要再呆些日子,关于祭天的布防,就要重做安排,若他们能在祭天前赶回来,那便是另一种安排,所以才有此问。想,倒是没有太想,”岳若白摸不着头脑,“牧笙虽是臣看着长大的,但我又不是他媳妇儿……”
倒也不必这么天天惦记人家。
怎么就是媳妇儿,为什么不是娘,这都什么破比喻——不对,打住!
小毒蛇仰头望天,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将黑时,苍雪戎开始撵人,岳离阳双手捂脸,假哭似鬼嚎,“怎么就要撵人了,将军哥哥,怎么这样啊,人家才刚来。”
“陛下要来了,”苍雪戎浅笑晏晏,温柔又雅致,“你要让他撞见你在我房里?”
“想要的时候就找人家,陛下要来了就赶人家走,”岳离阳唉声叹气,壮汉捧心,健硕的肱二头肌十分能带动肢体,梆梆几下,把胸膛拍得生响,“捉奸似的,也不怜爱一下人家,人~家的胸口好~痛~啊~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滚!”苍雪戎一掌挥开窗户,抓着表演型人格晚期的浮屠铁骑先锋官一脚踹了出去,“少他娘的来我跟前显眼!”
踹罢,他整理整理衣摆,温声细语,依旧是个十分文雅的模样,温柔道:“再来恶心我,本将军一定打死你。”
岳离阳浑身一抖,跑得屁滚尿流。
而就在他把岳离阳踹出去的后一秒,双阙殿外大门一响,叶徽之推门而入。
“鸣旃哥哥,”叶徽之小钻风似的旋了进来,“刚刚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吗?”苍雪戎拎起熟睡的黄猫一把丢进了叶徽之怀里,“你听错了。”
这硕大一团当即砸得叶徽之往后趔趄了好几步,“唔……你还真是喜欢这些。”
黄猫可不管你人类之间怎么暗潮涌动,它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拎起来一通乱砸,当即惊慌失措,踩着陛下金尊玉贵的脸慌忙逃窜,沿途带倒了两个价值连城的琉璃花瓶,还险些丧生在宫女太监的脚板底下,崩溃得直喊老吴。
“嘶,”叶徽之伸手一碰,额头上,那猫的后脚趾太长,拿他脸逃命的时候,用力一蹬,在他眉心靠右一侧的地方,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荣贵公公心疼极了,捧着叶徽之的脸直喊心疼,苍雪戎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又生生停了下来,从始至终,叶徽之都只看着他。
“宣太医!”荣贵公公撕心裂肺,“快宣太医!”
“无妨,”叶徽之止住他,“这么点伤,不碍事。”
“可这伤在脸上,您是万金之躯,这要是一个不好留了疤,可就是破相了呀,”这话也就只有荣贵公公这种看着他长大的老人才敢说。
“行了,大惊小怪,这么点伤要死要活,”苍雪戎一把拉过叶徽之,“过来我看看。”
圣女的香,从苍雪戎来双阙殿起,就从未停过,所以他每每靠近,叶徽之便能闻到一股带着雪意的梅香,冷冽又深沉,带着一种无声的肃杀。
这个时代的文人,都极重脸面,尤其是士大夫的选拔,更要先看面相是否有损。哪怕是后世科举正式兴起,也有不少朝代,会因士子面相有损而影响到殿试,致使落榜的。
何况,叶徽之还是皇帝。
朝堂本就因为江夏,北地,西南一事对他有诸多不满。随后太史令又言之凿凿天相有异,危及帝星。
若他带着这么一张破相的脸上朝,指不定又要受到多少攻讦。
“双阙殿有什么药,是太医院没有的?需要你来给朕调配,”叶徽之打落他的手,泥人尚有几分性子,陛下的脸面被猫当做了垫子,现在只想拿罪魁祸首的脸也当一回猫抓板,自然没好气。
苍雪戎挑眉,“你又知道我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