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衡脸皮忒厚道:“见不得人,如何?”
“……”山虎没话说。
其实燕衡这么混进来,只是不想和谢承阑撞上。虽然几乎不可能和谢承阑撞上,若是不出意外,他人要么在城门接人,要么待在庭州大营。
但燕衡私以为谨慎些的好,大概是有亏心事闷在心里。
燕衡怕山虎刚刚的动静太大,拉着人就往小巷走,减少那些可疑的视线。
小巷人虽少,但也会偶尔有经过。每经过一个人,山虎就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一点,于是就开始别扭地同手同脚。
燕衡这个备受瞩目的人倒是坦然得不行,笼着手道:“打探得如何?”
“解太麟这人挺老实,大营那边我都偷偷进去看过,不曾察觉有什么异样。”山虎稍微放松一点,“就是他那个二儿子,我听说有些不好的传闻。”
燕衡正要开口问,却猛地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只是这么一顿,山虎也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巷道里没了行人,两人转回头背靠背,都盯着两旁过于安静的巷瓦,立马戒备起来。
山虎低声道:“白鹤带了人在后面跟着的,不多时便能发现这里的动作。王爷先走,我在这儿拖一会。”
燕衡没有踌躇,只嘱咐一声:“量力而行。”
这里的建筑和王都不同,王都里的每一条巷子都有主干街道相连。但这里的巷子却是一巷连一巷,跟老鼠地洞似的,燕衡绕半天绕不出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追过来的人越来越近了。燕衡随手抄起一把铁锹,掂了掂,有点重,勉强能当戬使。
还没等他思考下一步动作,长刀破风而来,他侧身避让,皂纱被戳出一个洞。那人不死心,反手挥刀,像是带了私怨要泄气,势必要将人拿下。
燕衡视线有限,过了几招只觉得这人身手非凡。
对方再一次朝他砍来时,他抬脚一踢,使着铁锹头按着那刀背往下压。那人弯身握着刀柄,两人距离近了些,燕衡才堪堪看清此人侧脸。他呼吸一顿,满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是……谢承阑?
就这么一怔忪的功夫,谢承阑已经弹开他,重新拿起刀往他肩膀捅了一窟窿了。
草。
谢承阑点到为止,以为这贼人不敢再轻举妄动,这才满是怨气地审问:“打哪儿来的?老实交代过个好年。”
燕衡闭口不言,感觉不到痛似的,肩膀后撤徒手拔刀,糊了一手血,扔了东西就开跑。
他心里只有两个念头——不要让他发现我,以及白鹤怎么还没发现我?
燕衡拖着笨重的身子还有厚氅衣在窄巷里奔跑,只觉得步子沉重无比,想翻都翻不出去。
早知道就不穿这么多了。
谢承阑追上来,握住他后肩,指头都快戳血窟窿里了。燕衡手上一松,任由他将大氅抓去,自己来了个金蝉脱壳。
谢承阑低头看一眼氅衣,摩挲两下皱眉思索。这手感,怎么着也不会是平民百姓。
别是哪儿混进来的细作,这么高调。
燕衡好不容易拐进一个巷口,回望不见谢承阑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谢承阑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一把抓住他受伤的肩膀。
燕衡抽口气,忍着没出声,心里把谢承阑骂了个遍,逮着我这伤口一处薅是吧?没完没了了是吧?
他被迫转回身和谢承阑又对几招。
燕衡知道现在的自己打不过谢承阑的,后撤了步子又要跑,谢承阑却猝不防把他压在死胡同里了。
燕衡被撞得闷哼一声,身斜头歪,连帷帽都被撞掉。趁东西落下去的那一刹,他仅存的意识是偏开脸,咬着牙想说话也说不出了。
你大爷的。燕衡在心里怒骂一万遍。
谢承阑小臂横在燕衡双肩跟前,另一只手按住他腰身。见人没有反抗,谢承阑狐疑了一阵。他目光穿过燕衡散开的头发,辨认出自己近在咫尺的侧脸轮廓,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到这里,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谢承阑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心绪复杂难以形容,最后哑口无言了。
燕衡知道他这是认出自己来了,却仍旧垂着头不看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第几次了?”燕衡先发制人,语气里尽是失望,“谢四。”
谢承阑仍沉浸在不可思议里,连手都忘了撤,还把他按着:“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燕衡没意思地笑了笑,仰起脖子,硬着头皮和他对上眼:“我不能在这里?”
谢承阑傻眼了。
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刚刚追着捅的贼人是燕衡。
“你还要拿我多久?”燕衡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推了推他。
谢承阑蓦然松手,愣然片刻改扶双肩,弯身低头询问:“我刚刚动手的时候为什么不喊住我?”
“……我才认出来。”燕衡说着一口胡话,靠着墙还是搭着眼睛,半睁半闭。
这个样子看上去,像是快死了,或者说快活不成了,反正没差别。
“抱歉。”谢承阑撕了帷帽的皂纱给他堵住伤口,处理手法有些混乱,想来是真知道着急了。
给人堵完伤口,燕衡就要象征性说一句谢谢,却不料刚张嘴,他整个人就被谢承阑打横抱起。
谢承阑二话不说带着人往外奔。
“……谢四,我腿没瘸。”燕衡皱了皱眉,挣扎几下,任由手自然垂落,“你是不是抱上瘾了?”
谢承阑意识到他伤没那么重,而且这里不比王都,这才放下来,低眉顺眼道:“王爷恕罪。”
“这会儿知道叫王爷?这会儿知道让恕罪?下次再动手动脚,我给你手砍了。”燕衡语气漠然,跟训自己人话一样,叫人听不出真假,他扶着拐角望一眼方才跑过来的巷道,“我的衣服——”
“脏了,不要了,回去赔你一件。”谢承阑就在他身边跟着,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后还是没什么动作。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再开口。直到要出巷道时,山虎和白鹤才姗姗来迟。
山虎瞧一眼他的血窟窿,不安唤道:“王爷——”
他躲过另一队人的追打,绕了好久才和白鹤碰上面,于是变成了两人一起找燕衡。
燕衡没看他,而是瞪一眼他身后满脸惶恐高个子青年。
“白鹤,是吧?”
白鹤心一紧,忙不迭应声:“是。”
“此次赶路匆忙,没来得及给解大将军准备什么贺岁礼。”燕衡一手捂着伤口,从他身边慢悠悠穿过去,“你去,给他们府的恭桶刷干净,赶在除夕夜前过个干净年,也权当答谢招待了。”
“……?”
几人到解府时,主人家已经好整以暇地立在门口,等着他来。
见谢承阑一同跟来,解太麟只当他顺路过来了。解蕊见了人又要上前去,解太麟却伸手拦住她,顺理成章道:“去叫你二哥出来迎客,躲在屋里像什么话?”
“是,爹爹。”解蕊领命,悻悻转身,目光还依依不舍地落在谢承阑身上。
谢承阑却当没看见。
燕衡捕捉到解蕊的目光,他看一眼视若无睹的谢承阑,又转回头将解蕊打量几眼。果然是个倾城佳人,若是品性好,于身旁这人而言,倒也是个良配。
想到半截,燕衡心里出现一个悔恨的声音——别想什么良配了,谢承阑马上就要死了,还嚯嚯人家姑娘做什么。
“王爷这伤?”解太麟作过礼后才发现他肩膀的异常,惊诧一瞬。
“被狗咬的。”燕衡看都不看,满是无所谓地说道。
名为谢承阑的狗:“……”
崔云璋出来接他,刚好撞见这么一幕。他腿一软,心慌一阵,咬牙低声问:“我的大爷……你干什么了?谁伤的你?”
崔云璋不信是被狗咬的。其实其他几人也不信,但都不敢问。
燕衡头微微一偏,转向谢承阑,还没开口,谢承阑就自己交代了。
“我。”
崔云璋头疼道:“怎么又是你?我不是让你烧鹅去了?”
谢承阑不想解释,闷着头不说话了。主要是也不好解释,反正不管怎么说,理亏在自己。
一行人洋洋洒洒进了大门,解太麟和解恒华父子俩在前面领路。
燕衡:“解霁安和高平琛呢?”
崔云璋道:“高平琛去高家祖宅了。解霁安已经安顿好了。”
燕衡点点头,问跟前领路的人:“解将军,不知本王该住哪儿?”
解太麟刚吩咐人去请了大夫,此时才回过心思应付他。
“我听说王爷喜静,西院的那个屋子远离外街,没什么人声。”解太麟偏过头,不苟言笑,“王爷若是不嫌弃,就去那处地儿吧。”
燕衡正要出声应了,却不料解蕊此时跑来,听见这么一耳朵就满是幽怨道:“爹爹,那不是四哥哥的屋子吗?”
“闭嘴。”解太麟不轻不重呵斥她一声。
解蕊委屈甩头,兴致不高地跟在后面。
“四哥哥?”燕衡戏谑重复一遍,转向谢承阑,将笑不笑。
“我不住那儿,早搬出去了。”谢承阑有一说一。
“就是。就算他还住在那屋,王爷来了想住那儿,他也还得让给咱们王爷。是不爹?”
燕衡循着这一边贬低一边谄媚的声音打量过去,只见前方红柱旁悠悠然靠着一个人。
崔云璋在他耳边低声道:“解绍华。”
燕衡点点头,目光又从解绍华身上扫过,恰好两人对上眼。后者起身,这会儿热心的不行,自然地挤进大队伍里,就在跟在燕衡旁边,看一眼他肩膀,问:“王爷这是在哪儿伤了?”
燕衡不搭腔。
“王爷可是身子不适?”解绍华又装模作样地问,他扭头就叫人,“小翠,去请个大夫!”
燕衡脑子里就只剩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用。”他漠然出声,“解将军已经安排过了,不劳烦。”
谢承阑在两人后面跟着,越看越不对劲,总觉得怪怪的,心里也不舒坦。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解绍华还热情似火:“那王爷可有什么紧缺的?我着人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解恒华打断。想来是知道他什么德行,解恒华轻咳一声,打岔道:“绍华,你去催催伙房。”
解绍华扭头就道:“小翠,去催催伙房。”
“……”
燕衡总觉得这人欠得不行,这会儿手也痒,强忍住没动手。他偏头轻咳一声,崔云璋意会地挺身上前,将二人隔开。
燕衡侧首乜他一眼,直白道:“是这样,本王怕生,身上毛病也多。绍华公子离本王远一点,怕等会儿拳头不受控制地招呼到你身上,误伤了就不好了。”
“怕生啊?”解绍华只听见前半句,他定在原地,朝后一挥,“那都下去。”
他跑到解太麟身旁,嘿嘿道:“爹您也下去吧,我在这儿招待就行。”
“……”解太麟瞪他两眼,原是不想答应的,但确实有公务要处理,不敢耽搁太久,最后对着解绍华只留了五个字,“你好自为之。”
他一走,只留了解家两兄弟。连解蕊都被他叫走谈话了。
燕衡看了一圈,视线落到将走不走的谢承阑身上,似乎并不满意。
“你还跟着做什么?”燕衡扭头,平静问。
这一声很小,只谢承阑能听见。
谢承阑和他对视,抿唇片刻,有些自责道:“我看看你的伤势。”
紧紧跟在燕衡身侧的崔云璋听了这么一耳朵,特意落后半步,同他道:“谢将军放心吧,崔栖跟着一起来的,王爷那边不用劳烦你。”
谢承阑苍白解释道:“我没有恶意。”
他想起去年燕衡落水,和崔云璋结了梁子。
不过崔云璋并没有这个意思,品过味来还怕他误会,好心解释道:“谢将军,我没有针对你。我只是觉得,你和王爷,不该走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