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往参商山的路上,段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直到终于到了地方,看到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她心里才蓦地踏实起来,抹了把汗,将包裹解下来,轻快道:“这是百草道人给的法宝。”
宁芙眼前一亮,下意识便要伸手接过来。
却被一只手将那包裹截胡了去。李刻青闲闲的笑看她道:“这东西你不会用,还是我收着吧。”
宁芙身子一僵,赔笑道:“是我唐突了。”
李刻青说是宁芙不会用,可自己将东西接过去,却又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段匆看着燃魄灯不断蚕食变大的火焰,催促道:“快打开看看吧,尽早将他们救出来。”
李刻青唔了一声,忽然问:“他们对你很重要?”
这话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不过段匆想了想,还是认真回答道:“很重要。”
自打记事起,她就无父无母,在街头游荡,与恶狗抢食,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直到那年天门宗选拔弟子,师父将脏兮兮的她从垃圾堆中捡了回去,她的生活才发生变化。
有了地方住,有了东西吃,也有了一群同龄的孩子们为伴。
相较于宁芙,段匆的心思就不那么细腻了,甚至颇有些没心没肺的傻乐模样,她很少受欺凌,因为在那之前就和对方乐成一片,大家一同练剑、背书,有时玩心大起,还会偷偷喝酒、逃晚课。
她真心的喜爱着天门宗这个地方,自然也在乎身边这群朝夕相处的人。
即使是刻薄讨人厌的大师兄,在这种时候,她也不希望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李刻青点头,笑道:“好。”
段匆看着那火苗还在不断变大,说明狼妖还在不断的抓人,有些着急了,正想说别磨蹭了来不及了我们快动手吧,就忽然觉得一阵沉沉的困意袭来,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于混沌中破开一条缝,段匆的脑袋才渐渐清明起来。
她清醒的第一个瞬间就在心中痛呼,完了。
刚才莫不是着了猫妖的道?这么些时候,有容师姐和大师兄他们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继而更加绝望,若是他们已经死了,自己可有什么脸回去见师父啊?
如此胡思乱想着睁开眼睛,她却蓦地呆住了。
只见那青铜色的燃魄灯已经熄灭,而那其中成百上千的魂魄……已经复位,此刻正完好无损的揉着眼睛,醒转过来。这种感觉就仿佛失而复得,段匆顿时充满喜悦,扑过去朝着他们叫道:“大师兄!有容师姐!”
周浮生刚被人从燃魄灯中救出来,正游离恍惚,想不起发生了何事,忽然就看到一袭嫩黄色的衫子出现在眼前,随之而来的是那张以前从未在意、如今却突地一下鲜明灿烂的一张女子的笑脸。
“段……”他磨了一下牙齿,一时竟无法像以前那样大呼小叫的直称其名。
“小师妹。”这声音竟显得轻而温柔。
“你……那个,咳嗯,是你救了我们?”
段匆一怔,道:“不是我。”
不待周浮生再说话,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站了起来,朝周遭望去。
却因狼妖的阵法被破、魂魄回归,周围熙熙攘攘、围满了获得解救的百姓,他们纷纷拉着她,眉开眼笑的不停道谢,段匆嗯嗯啊啊的应着,找不见那抹熟悉的青色衣衫,心头竟一时有些慌乱。
“师妹在找谁?”苏有容来到她身边,问道。
刚从生死关头逃了出来,其他人要么就是庆幸的拍着胸脯,眼泪汪汪,要么就是心有余悸,脸色发白的坐在地上休息。
但短短片刻间,苏有容却恢复的和从前一模一样,素白的衣衫,冷静的脸庞,手中握着自己那把古朴的佩剑,整个人稳重可靠、安然平和。
说起来,师门之中,人人都敬重有容师姐,她不仅剑术好,法力高强,而且为人正直高尚,比那个成天偷鸡摸狗的大师兄好多了。
而关于苏有容的身世,大家也隐约有所听说,好像她家本是一个有名的捉妖世家,但后来有一只狡猾阴险的狐妖,设下陷阱报复了他们家。她的父母,兄长,全都死于那狐妖之手,只有她侥幸逃脱。
上山的那一年,她十六岁。
天门宗选拔弟子选的早,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人还来入门的。况且,她虽出生在捉妖世家,但不知为何,自己却完全没有修行,无一丝基础与法力。
于是一开始,掌门和诸位师叔谁都不愿将她收入门下。
但没想到她竟在山门下足足跪了九天九夜,最后到底,段匆他们那位老不正经的师父一咬牙,一拍手:“收了收了收了!叫她上来!”
就这样,苏有容以十六岁高龄入门,成了他们的师姐。
入门之后,她潜心修行,短短几年时间,法力就追赶上他们这些修行了十多年的弟子,再是短短几年,已然超越了他们,可以独当一面。
段匆每每想来,都十分自惭形秽。
如今有容师姐醒来,段匆瞬间有了依靠,抓住她的手:“师姐,那猫妖……”
话音停滞。
苏有容看到段匆的双眼也发直了,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看,她也好奇的随之看去。
只见那棵散发着莹润光芒的杏树上,卧躺着一个着青色衣衫的男子。
满头黑发用一根红带子松松垮垮的拢在一起,他单手支着头,遥遥的也朝她们这边望来,面上带着若无其事的、行云流水般的笑意。只是……苏有容皱了皱眉,他的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
段匆已经匆忙跑到了他身边,苏有容跟上去。
“你……”见他还在这里,段匆一颗心落回地上。
那种说不出的焦灼与担忧消失了,她再次轻快起来,又开始以一个十分专业的捉妖师的身份盘算起来。清了清嗓子,段匆问苏有容道:“师姐,你们上次来斩杀猫妖,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话是故意说给李刻青听的,段匆心中不无得意:现在就来个当面对质,是真是假,就能见分晓了。
谁知苏有容忽然厉声道:“猫妖!”
段匆吃了一惊,她料想师姐知道些什么,但没想到师姐知道的这么直接与清楚,一开口便讲了出来!
却见李刻青仍旧躺在树上,不慌不忙的样子。
段匆这才仔细一凝神,发现有容师姐所说的猫妖并不是李刻青,而是另有其人。
那是一个一身黑衣、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年轻男人,他本来身形高大,此刻却在杏树下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神色凄惨绝望,口中不断喃喃念叨着些什么,好似陷入了噩梦。
段匆努力睁大双眼,这才终于将这男人认了出来,这是狼妖金吾术。
只是差别太大了,离开之前,她见到的他,双眼好似散发着幽绿色的狠厉光芒,而如今,这双眼睛涣散、可怜,与当初简直判若两人。
随着苏有容一声呼喊,周围的百姓已经三三两两都凑了上来,见到金吾术,都吓了一跳,但随即看到他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渐渐的又壮起胆子来,指着他唾骂道:“呸!天杀的猫妖!”
“这参商山就是被你祸害了!”
“你杀我同伴,将他的鲜血如雨水一样淋在我身上,你可还记得?”
“啊,这猫妖竟如此恶心变态???”
“老妇的儿子也是被他抓走,我三跪九叩,哀求不止,却还是没能求回我的儿子啊……”
“娘,我在这儿!”
“太好了,你们母子团圆哪……”
“诸位!诸位!”段匆越听越惊奇,大着嗓门连连叫喊,大家终于安静了下来,段匆指着金吾术,懵道:“这、这就是一直以来为祸一方的猫妖??”
大家都道:“是啊,看他,我记得很清楚,不是他还能有谁?”
苏有容也道:“我们上山来,遇到的的确是他。”
“没有遇见过别的妖怪吗?”
苏有容摇头道:“没有。”
一时间,段匆不知作何感想。
原来一直以来众人口中那恶毒可怕的猫妖,其实是这只狼妖。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而启用禁术、蚕食了一万个人的魂魄,可打的,却是那只猫妖的名头。
大家嚷着嚷着,群情再次激愤起来,纷纷叫道:“处死他!”
“没错!杀了他!让他赔命!”
段匆咳道:“诸位,他其实并不是猫妖,而是一只狼妖。”
“啊?”大家疑惑了,但很快又满不在乎的摆手道:“反正他也做坏事,他也是妖怪,一样杀了。”
“是啊,管他狼啊猫啊的,先杀了再说。”
这倒有道理。
只是,他们本该要讨伐的那只猫妖……段匆不小心对上李刻青的眼,那双眼平和闲散,笑眼弯弯,十分有深意的凝视着她。
段匆默默的别过了头。
“杀狼妖,杀狼妖!”
大家仍十分的激动,段匆趁此机会,走近一步,问李刻青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李刻青一脸诚实道:“是这样。当时我正要打开百草道人送来的法宝,这狼妖便偷偷出现了,他知道你与你那位师妹好对付,便悄无声息的将你们打晕,又在背后偷袭我一招,可真是痛啊。”
段匆见他面色确实极为苍白,不由关切道:“现在还好吧?”
“好多了,”李刻青看她一眼,笑眯眯道:“我当然也没让他好过,顺手将他撂倒,然后用法宝将那些魂魄保护着释放出来,这时候,你们便也醒了。”
竟然这么轻松?上古禁术,就这样被化解了?
段匆不由道:“我能看看那法宝吗?”
“当然可以。”李刻青将那个长长的檀木盒递给她。
段匆打开,顿时僵住了。
怪不得这盒子窄而狭长,原来里面所放的竟然是一把通体漆黑的古剑,它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段匆见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十分亲切,不知不觉已经将它拿出来,握在了手中。当攥紧它的刹那,她感受到一股强大而包容的法力,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好久都没握过这么合心又衬手的剑了。
她听到李刻青说:“反正魂魄也保护完了,这件法宝也没什么用了,我放着也是落灰,正好送给你吧。”
“不是我说,几位天师啊,可以杀狼妖了吗?”
大家等不及了,段匆从失神中恢复过来。
“天师”之名,是极为出众、万里挑一的捉妖师才可以得到的尊称,他们初出茅庐,本是万万当不上天师之名的,但此番降服狼妖,大家心悦诚服、感恩戴德,觉得他们也算是当之无愧了。
段匆将那把剑紧握在手中,感受着它温润的脉络,再听到这“天师”的称呼,不由开心笑道:“好。”
“哈哈哈哈哈,好,杀,的确该杀,早就该杀!”
一时之间,寂静如死水。
他们说这话倒是无所谓,可现在诡异的是,说这话的,是那即将被杀掉的狼妖本人。他双目血红,一下一下的拍着手,癫狂痴笑,显得可怖又可怜。
大家面面相觑。段匆犹豫许久,最后终于还是坚定的从袖袋中掏出那面尘缘镜:“在处死他之前,大家是否好奇,这狼妖所要救的是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