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装侦探社被掀翻之前,本社的社长回来了。
高大的剑士穿着制式老旧的和服,站在门边,拉长的影子沉默着宣告他的到来,瞧上去是个极严肃的人。
可惜的是,我曾经见过他在街边用小鱼干勾引几只橘猫的样子——顺便一提,猫们毫不留情地跑了——因此他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在我的脑海中被加了个标签,“猫奴”,我半点敬畏也没有。
不过,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我没有生事,而是任由江户川乱步把我介绍给了对方。
剑士锐利的目光移到我身上,沉默地看着我,沉吟片刻道:“你是……”
我是?
他收回眼神:“抱歉,我应该是认错了。”
男人把手拢回袖中,看着两个小孩,语气微不可闻地转得柔和了些:“你们是谁?”
我正想开口,江户川乱步已经得意洋洋地叉腰炫耀:“是价值很高的‘奇货’!社长,收留他们吧?以后他会很值钱噢~”
他戳着伏黑惠的卷翘的发尾:“嘿嘿,稳赚不赔的买卖。”
伏黑惠身体僵硬,任由摆弄。
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他都不认识。但这些人却决定了他的命运,就像当初他诞生在这个世间一样:不由自主,又被推着向前走。
手心里突然塞进了一颗糖,下一刻,津美纪两只手都牵住了他,温热的感觉将他包裹着,从手指到心脏。伏黑惠吸了吸鼻子,抬头看,发现“父亲的仇人”正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啊。”
我几乎是喟叹着看着小孩之间不算隐秘的动作。
都说人无法同时拥有时间与对时间的感受。十年前的我绝对想不到,过了那么长的时间,我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从前:那些畏惧与彷徨的岁月,赋予我力量的存在居然都已经飘渺了。
“真奇怪,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江户川乱步说。
“………。”
他不知什么时候凑近了我,湖绿色的眼瞳就像一抹泛起了波澜的平春,带着疑惑。我们离得太近了,我意识到,只要伸手我就能掐断他的脖子——但他毫无所觉,喃喃着说:“看不透。缺少了线索。”
“林,你是谁?”
“我是失足妇女。”
我冷静地把他掀了下去,接过太宰治配合地递过来的湿巾擦了擦手指:“所以,请收留这两个孩子吧。”
“武装侦探社不收留闲置之人,”一旁的剑士冷着脸说。
“这小孩有咒力,”我说,“武装侦探社缺少咒术界的力量吧?你们难道想在横滨加入第四势力?”
夏目漱石的“三刻构想”很有建设性,前提是咒术师不参与到横滨的事务中来。但这很难:积怨之地更生咒灵,而异能力对付咒灵时事倍功半,十分棘手。又偏偏,镭体街、贫民窟、随处可能发生恐怖袭击,这些因素让横滨被咒灵缠绕。
想要彻底实现三刻构想,就必须培养独属于横滨的咒术师:不属于咒术家族、不属于咒术界,只为横滨行动的咒术师。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自然是三刻构想的参与者,更明白这种种的困难与必须。听到我的话,他的眉宇松动:“有什么能证明吗?”
这还用得着证明?你没看到他身上浓郁的咒力吗?
我初见面就发现了,不同于伏黑甚尔,伏黑惠的身上都是外溢的咒力:没有经过训练的小咒术师无法控制咒力,就会让它们溢出体外,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门道。
伏黑惠身上的咒力那么浓郁,不可能没有咒术。
怀着这样笃定的想法,我信心满满地命令伏黑惠:“来!让这大叔看看你的本事!”
伏黑惠在我的要求下,下意识双手结印。
空气似乎在震动,影子投射在地面,模糊了现实与咒术的世界。下一秒,影子抖动着,两条狗汪汪地跑了出来,在我脚下打了个滚。
“汪汪汪嗷!”
“——???!”
我睁大了眼睛。
十种影法术???
伏黑甚尔,他儿子,十种影法术?
一旁的江户川乱步畅快地笑了起来:“好啦!现在他就已经很值钱了啊!我没说错吧?”
岂止是值钱?
把他扔去禅院,卖十个亿都没问题啊!
·
算了,我金盆洗手了。不仅不杀人,还不拐卖小孩,我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普通公民了。
伏黑惠和津美纪还是留在了武装侦探社,我一边扼腕十亿的鸭子到了嘴边又飞走,一边又庆幸我不用真的养小孩。
我对养小孩没辙。我最讨厌小孩。
因此,在电车上看到有小孩在打闹时,我面无表情地伸手掐了个印,突然出现又瞬间消失的地缝把他绊了个跤。力道控制得正好,小孩没死也没受重伤,只是摔在地上,呱呱大哭了起来。
他的家长终于长出了耳朵,走过来开始训斥他不该乱跑。小孩顿时哭得更大声了。
在这种愉快的氛围中,我轻快地吹了声口哨,在家长瞪我时比了个鬼脸,而后哼起了《家乡的红裙子》。
嘿嘿,挑衅。
小孩的家长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站起来比我高整整一个头,肌肉壮硕,眼神凶恶。
社会上这类人一般又能分为两种处事类型:一种是凭着自己的肌肉,大事小事都秀肱二头肌,务必要让自己的日子“顺风顺水”;一种则虚怀若谷,低调地把自己藏起来,只在必要的时候出手,很明白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道理。
面前的人显然是前者。
他把小孩揪起来站好,丝毫不顾我们两个的体型差别和社会舆论,走到我面前站定:“你笑什么?”
他脸上有一条疤痕,普通女孩子面对这样一张恶人脸可能会吓哭,就像伏黑甚尔能让小儿止啼一样。
可惜的是,伏黑甚尔确实有横行霸道的能力;面前此人却只能算是小喽啰。
我还在惋惜失去的十个亿,因此,颇无兴味地问:“有法律说所有人都不许笑?”
他额头的青筋动了一下,下一秒,就像是面对啼哭的孩子一般,他举起了拳头:“你这小鬼——?!!!”
他猛地收住了拳头,突如其来的静止带来的反作用力让男人庞大的躯体都摇晃起来,险些摔到地上。
他却不敢晃动,后背一瞬间被冷汗打湿。因为他的额头上正顶着一支枪。
捷克制的CZ75。枪型流畅,能容纳多发子弹,机动性强,快速连发的时间甚至在0.05秒之下。缺点是现世时间久远,多年迭代之后,市面上已经有了较它更好的选择。
枪械是武器,更是杀手的臂膀,业内人员会紧跟时代潮流,及时换用新的枪型。靠着CZ75出名——不如说,将CZ75带得长盛不衰的,只有一个人。
大名鼎鼎的第一杀手,Reborn。
“Ciaos.”
站在壮汉手臂上的婴儿身着西装,风度翩翩。他脱帽致礼,微笑道:“对一位女士动手,实在不太绅士。”
我默默点头以示赞成。
壮汉瞳孔颤动,明明眼前只是个婴儿,属于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的群体——却给他带来了无尽的恐惧。
杀气笼罩着他,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脸上每一寸肌肉都颤栗起来,就像突如其来的死亡。
他试图张开嘴,嚣张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反而是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抱、抱歉……”
Reborn大大的眼睛盯着他,半晌,他扣动了扳机。
子弹在枪膛中极速旋转,摩擦出热与动力,刹那之间,一声枪响在车厢中乍现,子弹穿膛而出,射入壮汉的额头,鲜血——!
没有鲜血。
幻境被子弹击碎,壮汉发出一声惊恐而短促的叫喊,猛地后仰倒下,额头上却一点痕迹都没有。
车厢内的乘客都惊愕地望过来,只看到男人倒在地上打滚,旁边的孩子无措地站着,不远处,Reborn跳到了我的怀里,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林。”
“好久不见,Reborn。”
我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