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前的男人目光紧紧盯着他,“我一直很好奇,你作为中原人,究竟为何会知道这种离奇的秘术?”
郭荣眼神落在桌案上方的画卷上,一时无限恍惚。
直到如今,他依旧能回想起初见那人时的样子。
他面前的男人见此,也跟着上前一步,眼神落在画像上。随着他的靠近,他的面容彻底暴露在流筝眼底。
流筝骤然睁大眼睛,郭荣跟前的那个人……是尉迟恭。
流筝一时思绪混乱,她前些日子刚从尉迟府的地牢中走了一趟,而他们方才口中所说的蛊虫、试验品……
流筝慢慢紧了手,所以,她在地牢中看到的那些人,是他们拿来试验的?而且……还在皇帝的默许之下?
流筝紧紧皱着眉,她脑中飞快闪过什么,然而转瞬即逝,消失的太快,流筝没来得及捕捉到。
只是,有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尉迟府跟咸阳候府有关系,所以地牢的事情,郭荣也知道?所以楼主才让她刺杀尉迟恭和郭荣?
那么,楼主究竟是为谁做事?
尉迟府和咸阳候府的背后……可是皇帝。
流筝抿唇,眼神一眨不眨落在下方。
“这画卷上的人,是谁?她跟这件事有关系?”
郭荣叹了口气,“你不是问我,最初从哪里得知的这个消息吗?”
尉迟恭脑中灵光一闪,“画卷上的女子……是苗疆的人?”
郭荣点头,“不错,她……的确是苗疆中人。”
“她是我此生见过的,唯一一个苗疆中人。”
“此前,我一直以为苗疆之地只是传闻,谣言罢了。直到,我见到了她。”
尉迟恭看着郭荣,他面色恍惚,仿佛陷入过去的记忆之中。
“苗疆人的身份不能外传,关于这件事,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
他目光落在画中的女人身上时,眼底有自己也不知道的眷恋和复杂。
初见那人时,他恰好奉皇帝指令南下赈灾,途经江南时,无意中看到她为一贵人献舞。
他年少时见过无数女人,但仍旧是被那支舞惊艳到。纵然献舞的女子面纱掩着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然而她转身时,郭荣见到那双眼,亦是一阵恍惚。
晶莹剔透,明亮澄净,眸若秋水,平静中含着哀伤。
她舞姿蹁跹,气质清冷,哪怕没有露脸,也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那时郭荣身兼要职,匆忙离去,再次见到她,是他作为使臣,领队前往魏国。
魏帝摆宴招待,他被人领着落座,宴席过半,门外匆匆跑进来侍卫禀告,一片寂静中,郭荣还未来得及听完那人说的话,便见大殿门口有人一袭红衣走来,她初初走进来时,郭荣差点没认出那人。
她面色冰冷,眼底一丝情绪也无,穿得是象征皇后无上尊贵的大红衣袍,一步步走上高位,坐于魏帝身旁。
魏帝对她应当是宠爱得紧,即便那人不合规矩地打断正在进行中的宴席走近,他面上也毫无怒意,反而是在那人走来时,早早起了身迎接她,牵过她的手坐下。
一场宴席下来,郭荣从未见她露出一丝笑意,从头至尾,她没有喝过一口酒。
直到筵席散尽,他醉意醺然返回自己的寝殿,途中遇到高抬的轿子朝这边行进,他垂首时,无意听见身边的奴婢低语,“这苗疆女子,命是真好。”
她身旁的侍女忙拉了她一下,“你可小点声,这可是皇后娘娘,要是冲撞了她,脑袋都不够你掉的,别忘了,陛下究竟有多宠她……”
郭荣没在魏朝待太久,返程途中,却听闻魏朝传来噩耗,皇后薨逝。
那般风华绝代的女子,他只来得及匆匆见过两面。
再后来途经江南,她的经历仍在人们口中相传,有人说她真的死了,也有人说,她没死,只是为了从魏帝身旁脱身,只为了和她心爱的人双宿双飞。
房中一阵寂静,尉迟恭听完,面露疑惑,“所以,她与我们正在做的事有何关系?”
郭荣抬头看他一眼,“你难道不知,这等秘术,是从苗疆传出来的?”
尉迟恭眯眼,“你的意思是……”
郭荣回想着自己曾听过的传闻,“民间至此仍有传闻说她没死,原因就在于她的身份。她是苗疆中人,而苗疆再世人眼中一向最是神秘,听闻她们族人女子为多,极善用蛊……”
尉迟恭皱着眉,略微不耐烦道:“说重点。”
郭荣一顿,垂放在桌案上的手握紧,忍下怒意道:“传闻苗疆有一种蛊,名为长生蛊,能生死人肉白骨。”
尉迟恭盯着他,“就因为这,你就猜测这种蛊真的存在?”
郭荣抬头看着他,“自然不是,你可知,为何民间传言说她没死?”
“为何?”
郭荣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魏后薨逝后,她的尸骨一夜之间荡然无存,至今没人能找到。”
房顶上,流筝的心莫名一紧,她蹙着眉头,手抚摸上自己的胸口,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里方才溢出一丝疼痛。
然而她没分出心细深思,只是震惊于方才所听到的一切,皇帝令人研制长生蛊的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陈帝一向威名在外,治国有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地里偏听偏信这种危言耸听的言论?
流筝只觉得思绪一团乱,她原以为自己只需要为雾影阁做事,期满便可脱身,然而今日看来,雾影阁跟皇廷有关系?楼主跟皇宫里的人有关系?如果这样,她为雾影阁做的所有事情……最终都与皇宫脱不开身。
流筝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惶然之觉。
她一手攥着房瓦,骨节泛白,然而下一瞬,下面却传来一声惊呼。
“你、你是谁?”
流筝低眸看下去,对上一个奴婢的惊恐的眼神,她手中提着的灯笼豁然掉落在地,人也紧跟着后退几步。
“来、来人啊!有刺客!”
流筝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起身欲逃,然而她尚未转身,后背忽然一凉,身后传来一道凛冽的杀气。
流筝敏锐旋身躲过,然而她没脚还未来得及落地,另一边骤然一根银针闪过,无声无息刺入她的右肩。
银针细微,仿佛杀伤力极小,然而流筝却在刹那间骤然从高处坠落,身子直直倒在地上。
她闷哼一声,捂住失去知觉的右半边胳膊,踉跄着起身。
拿着火把的众人赶到时,原地早已不见刺客的身影,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书房里的两人听闻外间的声音也忙跑了出来,尉迟恭看了眼围在眼前的众人,起身跃上房顶,看到那块被人拿开的瓦砾。
他看着底下的郭荣,面色黑沉,“这便是你们候府的防卫吗?”
他跃下,走到郭荣面前,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老侯爷,我且告诉你一声,方才我们两人谈话牵扯到的事情可不少,若是被那刺客宣扬出去,皇帝要是降下来罪,莫要说你,连我和二皇子都要受牵连!”
郭荣闻言,心中慌乱不已,然而面色却维持着镇定,冷沉道:“派所有人给我搜,一间房子都不要放过,若是抓不到那刺客,提头来见。”
他看着眼前侍卫离开的背影,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
……
流筝捂着肩膀,听着外头的声音渐渐散去,痛苦地弯下身子。
身上的冷汗不断往外冒,流筝的手在右肩上摸了摸,却什么也探查到,仿佛方才刺入她身体里的那枚银针不存在。
她为雾影阁出生入死多年,经受过无数伤,但还从未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情。
掷那枚银针的人……方才她只来得及逃窜,压根没能看到那人的面容。
流筝忍下右肩上密密麻麻仿佛针扎般的痛苦,抹了把头上的汗,撑起身子。
方才尉迟恭与郭荣才从这里出去,短时间内不会猜到她进入了书房。
流筝直起身子,想去书房中央的桌案上看看那副女子画像,然而她刚迈出去一步,身子在眨眼之间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屋内还有旁人。
流筝一手缓慢握上腰后的匕首,书房中安静得毫无声息,完全听不出有第二个人的呼吸,然而流筝相信自己的直觉,至少从出任务以来,她从来没有出错过。
流筝眯了眯眼,朝一处角落看去,一手迅速拔出匕首,她已在雾影阁经受过多年的训练,拔刀拔剑的动作从来都是转瞬之间,然而她快,那人更快,仿佛预知到她的动作,那人在她的手刚握上刀柄时,身影已经快速来到了她身边。
流筝的动作蓦地顿住。
她的脖颈被一个冰凉的、锋利的东西抬起,那东西抬起她的下巴,紧紧贴在她的皮肉上。
他身影高大,流筝的身材在女子中已经算出挑,然而眼前的男人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气势极具压迫性,纵然一字未语,流筝能感受到他浑身冰冷的杀意还有居高临下的打量。
自黑暗中传来的,陌生的、冷漠地打量。
流筝闭了闭眼,一动未动。
她从前习惯于拔刀对人,此时自然能察觉到,眼前这人对她有满满的杀意。
僵持中,她的身体一寸寸凉下来。
黑暗中,那人的刀轻轻从她的脖颈划过,掠过她细细的锁骨和肩膀,最后抵在她的右肩上,不偏不倚,恰好对着她被插入银针的那一处。
流筝蓦地睁开眼,盯着眼前的男人,清着嗓子,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阁下是谁,但请阁下放心,若阁下今夜愿意放我走,我可以当做从未见过阁下。”
她开口的刹那间,抵在她肩膀上的那柄匕首骤然顿住。
流筝感受到,眼前的男人好似在一瞬间,对她收敛了杀意。
流筝皱眉。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