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庭院门口有一块大石,门没关,元珩走了进去。元兰说那院中是有一颗桂花树的,说是师妹儿时种下的。
她进去时,的确是见到了那颗桂花树。转头时,正见到一个身着宝蓝衣裙的女子正在研磨药材。
她戴着白色的襻膊,随着她的动作,腰间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今日不看诊。”应是听到了有人进来,她头也不抬地说道,轻灵的声音有些疲惫。
没听到来者说话,她这才抬眸去看。见到元珩时,她手中的药材一滞。
“你……”她疾步走上前仔细瞧了元珩,双眸之中尽是不可置信。
“你……没死?”
“我和徐乐容有那么像?”元珩嘴角挂着一丝淡笑。
“你的眼睛,和她简直太像了……”
元昔闻忙将人领了进去,元珩仔细打量着这个院子。这院子比在长州时的要大上许多,布置却也差不多。
“我听元兰姐姐说起过你,她曾说让我来迄北找你。”
元昔闻这身子一僵,回身问道:“你是如何同我姐姐相识的?你可知,她……因何而死?”
之前她有好长一段时日都收不到姐姐回信,于是特地打听。却没想到她死了……只说是犯了法,打死了人。
她寻过真相。但问过许多人,都是那般说的。但她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姐姐会将人打死。
元珩将元兰如何把自己带回去,如何被杀的事情都说了,也包括了她与江予珩之事。
元昔闻听得入神,十分羡慕姐姐能有一个人如此爱她。
无法活着相守,便去黄泉再续。又为姐姐觉得惋惜,相爱不能相守,也是一种痛。
二人说着,已近黄昏。元昔闻起身去做饭,江元又跑出去买蜜饯吃。
“还真是有缘。”林卿说道。
她觉得这缘分实在是不可思议。元珩离家时遇到的人,居然与徐乐容是同门。若当年没出那般事,兴许如今她早已和姐姐团聚!
而自己,也不会同她有任何交集……
“不过只要有缘,相距千里也能相遇。若是无缘,就算近在眼前,也只是陌路。”元珩说着,递上一杯茶。
“说的是。”林卿弯唇一笑,伸手接过。
元昔闻想要知晓更多元兰在长州之事,晚饭之后也拉着元珩聊了许久。
不过元珩只与元兰生活了半年,能说之事其实也不多。可能是因为元兰,她也丝毫不觉耐烦,事无巨细的跟她讲着。
元昔闻听得认真,偶尔会提出些问题来,其实无非就是她同江予珩之事。
不过她们之间的事情元珩知道的并不多,只是那半年,江予珩会常来寻她,偶尔留宿。
夜色渐深,元昔闻整理完药材之后便一直坐在那颗桂花树下。
元珩也睡不着,一直坐在熟悉的地方,看着那道竹帘。在这个位置,元昔闻一眼便能看到她的身形。于是她拿着酒走了过去。
“陪我喝一杯吗?”
“好。”她欣然答应,起身从墙边拿起一小坛酒来。
也不知元昔闻喜欢喝酒,还是都是用来入药的,这墙边上摆放着许多的酒坛。元珩只是随手一拿,便是满满的一坛。
二人一起走到了那颗桂花树下喝着酒,仅一刻后,元昔闻便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双眼。
“你这双眼,和她简直一模一样。分明只是同父异母,怎会如此相像……”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眼中无限哀愁,眼底微微泛红。
元昔闻的母亲是徐乐容的师父,曾是衍心楼德高望重的长老。但后来她回了迄北老家,只专心做一名普通大夫。
随着她的离开,徐乐容与元兰也就一起离开了。但十年前,徐乐容却被徐家送给了离王。
那时过了一年多,微生韶便去历州寻她。后来说是一场大火把人烧死了,其实那时候已被带去了衍心楼。
直至五年前才和夏孤临一起把人救出来,回了迄北。
之前边关战乱,她也去了战场。还救了燕宁王,用计谋击退敌军,帮了燕宁王一个大忙。
回燕宁之后,便请燕宁王帮忙,隐瞒行踪。
所以又一直在迄北待了五年,直到重新有了元珩的消息,她这才决定离开燕宁,亲自去寻自己的妹妹。
“我本不想让她离开燕宁,一旦离开,无论是衍心楼还是离王都一定会找到她……但是她心系你的安危,我也只能放手让她离开了。”
元昔闻说着,有些犹豫地问道:“她如今……是不是在衍心楼了?”
“嗯。”元珩点头。
“这样啊……想来也是,最先找到她的,一定是微生韶吧。”她苦笑道。
“不过,也总比在历州好……”她又补充道。
元珩倒出一杯酒,连喝了好几杯。
元昔闻放下那酒坛,默默地望向虚空,呆呆说道:“她六岁时便拜了我阿娘为师。在迄北住了一段时日,常和我姐姐一起研习医术。我从未见过一个人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还如此痴迷医术。阿娘很喜欢她,姐姐也是。我……也是……”
她微微仰头,又垂下:“后来她又回了历州,我们无法常见。不过我常会写信给她,她也会告诉我她的事情。还说她有了一个妹妹,很小……很可爱……那是你。”
“后来听说她嫁给了离王,那一刻,我……感觉心好疼啊……再后来……说她被烧死了。后来是阿暮带她回来的,那时阿暮受了重伤,脸也毁了。”
元昔闻不经意地摸了眼角的泪,叹气道:“再见她时,我可开心了。但是她很不开心……”说着,元昔闻的眼神马上暗淡了下来。
“阿娘死后,她答应会好好照顾我。但她真的也仅限于照顾我,却全然看不见我对她的心……”元昔闻眼中落下一滴泪。
元珩也没说话。元昔闻再次喝了一口酒,重重叹气。
元珩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一阵恍惚,感觉此刻好像是与元兰在一起。好像回到了十年前,在那个小院之中,有元兰,还有江予珩。
“我曾向她表露过心意,但她拒绝了……只说……”元昔闻深深一阵叹息,将酒壶里的酒喝光了。
“只说,我甚年少,不知什么是情爱,错将友情当爱慕。让我专心学医,不要多想。等他日,定会遇到一个真心人。”
她神情凄楚,那时的一字一句,就连徐乐容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向来都是温煦的,可就是那一日的拒绝……让元昔闻觉得,这个女子好绝情。
“她呀,此生唯有两件事,一是找到你,二是救死扶伤。情爱于她,可有可无。”
元珩握紧了手中的酒坛,突然沉默了。
“元珩……我真的……好喜欢她啊,可是她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元昔闻抱着元珩大哭,哭着哭着又打了个酒嗝,再继续哭。
元珩有些无奈,满脑子都想着,该怎么劝才是?她觉得有些烦闷,于是也拿起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两个人喝了好多酒,互相倚靠着。
一个说着元兰之事,一个说着徐乐容之事。不过都各说各话,也不知互相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方圆十里……不!方圆百里,谁不知我元兰姐姐心善?多少人家视她为再世菩萨呢!他们,他们凭什么那样对她?凭什么!”
“你可不知道啊,她当初过得有多苦……徐家为了攀附权贵,把她送给离王。她不愿,徐家便以你要挟。她也是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那个离王……她找你,找不到你,她好难过……还有魏凌决那个叛徒!她真的好难受啊……还有那个微生韶!关着她,不给她自由……他们……他们都不是好人!!”
“对!他们都不是好人。所以我杀了他,替她们报了仇。我断了他的手脚,一刀一刀地刮下了他的肉。你知道吗,他还一个劲儿的在求我放过他。我看得好笑,然后削了他的半张脸,那把匕首……很锋利。你觉得……我该放过他吗?”
元昔闻立即接话道:“不能放过!我绝对不会放过离王和魏凌决的!特别是……特别是魏凌决!!我要咬死他!”
“不能咬的,不能咬……有毒的……”元珩也打了个酒嗝,面上微红,双眸已有些迷离了。
“但是我也不想咬死他们,但我克制不住……我好痛,不见血,我会更痛……”她又接着说道,哭着。
“不痛了,以后都不会痛了……”元昔闻揽过她,安慰着,拍了拍她的肩。
“我好想……姐姐。”一滴泪从眼中落下,元珩低声道。
“我也好想她……”
元昔闻缓缓靠在元珩的肩头,喃喃自语,无非就是在念着徐乐容的名字。
元珩任由她靠着,微微抬头,望向了那充着点点繁星的夜空。
月色被云雾遮挡了,只是透出微微月光来。身旁之人呼吸渐沉,似乎是睡着了。她只觉得此刻心中竟是无比宁静,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好像从未有过……
她微微合上双眼,也侧过头轻轻靠在了元昔闻的头上。
“那颗星好亮,是不是元兰姐姐呀?”她低喃道。
兴许是并完全睡着,元昔闻也立刻抬起头来,望向夜空:“哪里?”
“那里。”她伸手指了过去。
不过夜空中繁星众多,其实也不止一颗很亮,元昔闻也不知她说得是哪一颗。只是觉得星辰好像又变多了些,脑子里晕乎乎的。
她缓缓侧目去看元珩,突然定住。她的双眼朦胧,眼前的人似乎变了样子。
她缓缓伸手,从元珩的眉,一直抚到了她的唇上。
“容儿……”
立冬这日,寒风凄冷,桂花树下的人影挨在了一起,带着酒香的吻,在嘴中蔓延。
竹帘之下,林卿的眸光暗了下去。也未说什么,悄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