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这日下着雨,夜间时,阴雨绵绵,寒意更甚。这天气彻底变寒,元珩的身子便会愈加冰冷,屋中也会早早备下炭火。
刚毒发后的元珩正在睡着,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林卿坐在一旁,将她露出来的手臂轻轻放回被褥之中。
因着天气转冷,她的脸色已有些苍白,身子也会更冷。就算是有炭火,也无法真正褪去这满身寒意。
林卿静静望着她,手中捧着一个小暖炉。待手捂热后,便钻入那毛毯之中,握住了元珩的手。热气通过她的手传入,元珩眼皮微动,并未醒来。
“大小姐,药好了。”小妍敲了敲门,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先放此处吧。你将药膳备好,她醒了会饿。”
“是,大小姐。”小妍应了一声,关门离去。
这种天气,本是热气腾腾的药很快便会冷下,林卿只得先将元珩叫醒。
她醒来时眼中还有些迷惘,好一会儿都未有任何反应。脸庞有些呆滞,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
“元珩,喝药了。”她轻声道。
元珩恍惚着点点头,伸手去接。但可能是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刚一接过便掉了,药碗摔在被褥上,染了一层黑棕。
“下次你可得喂我,我手无缚鸡之力。”她的眼底微微发红,声音有些暗哑。
“行,祖宗。”林卿拿开了那药碗,十分无奈。
元珩缓缓露出一抹笑,林卿打开门,道:“我再去熬一碗来。”
“早些回来。”她轻轻道。
微风轻悠悠地吹拂着花木,被风托起的花瓣缓缓飞落,正飞向走进来的秦思朝。
他走过之时,正好一只飞鸟飞过。不知什么东西掉在了他的肩上,侧目一瞧,原是鸟屎。那剑眉微蹙,他走到一旁摘了几片树叶,将这鸟屎擦拭干净。
“你来作甚?”元珩走出来便见着讨厌之人,心中一时不悦。
“是林大小姐的信。”秦思朝双手奉上手中的信。
“给我吧。”元珩伸手,秦思朝便将信交给了她,转身走出殿外。
元珩看着这封信半天,这次的信倒是不厚,但透过光也看不出什么。本想直接交给林卿,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将信拆开了。
待她将信拿出时,一眼瞧去,只是觉得这上面的字迹有些眼熟。
她并未仔细去看信的内容,但只那一瞬,瞧见了姩儿二字!那琥珀色的眼眸骤然一缩,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她瞧着这封信许久,最后怒气冲冲地冲到林卿面前,将那封已经被自己蹂躏过的信,用力拍在桌上。
只听到咚一声巨响!小妍吓了一跳,这心都震动了。
元珩用力拉过林卿,脸色铁青,逐渐发红的双眼中满是愤怒。她似是要吃人,已是咬牙切齿。
“小妍,你先出去。”林卿声音倒是十分平静,似乎猜到了元珩为何会如此生气。
小妍应声离开。她不知元珩这般生气,是发生了什么,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会如何。
万一……元珩起了杀心?
小妍心中一惊,一阵不安闪过心头。随即又用力敲了敲脑袋,示意自己不要多想。元珩那么喜欢林卿,怎么会对她有杀心呢!
屋内,元珩没有说话,那双怒眸只是死死盯着林卿。但又因着眼眶有些泛红,好似快要哭了,她这怒气,便也不够威慑。
“我并非有意要瞒着你。”林卿开口后,手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蹙起了眉头,下意识想要将手收回。
“元珩,疼……”她轻嗔一句,元珩咬着后槽牙,本用力的手松开了一些,但依旧没有放开她。
“元珩,你先放手好不好?”林卿抿着唇,刚想再开口,突然被元珩的笑声打断。
“我觉得挺好笑的。君玄澄留下我是因为徐乐容,你居然也是?你说信任我,是因为徐乐容吧?”
林卿只是微微一愣,但看到她这反应,元珩瞬间笑到不能自已。
“我还真是蠢,你都提过她还活着。但我全然未能听进去。我还像狗那般听你的话!还那么喜欢你……”她说着,眼中的泪瞬间掉落。
林卿见到这滴泪,这心中五味杂陈,刚抬手想要安抚,元珩便放开了她。
“不过她居然没死?怪你当初会那样问。”右手无力垂下,那断了半截的食指,无意识颤动着。
“你姐姐曾在战场上救过我大哥哥,救过燕宁军。于我林家有恩,于国也有恩。她逃出来后便找到了林家……元珩,她总归是抚养你长大的亲姐姐。我本也想先告诉你,但你对她有误会,之前你和皇上大吵也是因为她。她也想来亲自见你的,但……但她实在不宜离开燕宁。”
“分明是她先不要我的!你懂什么?你就是养在深闺,俗世不知的千金小姐,你懂什么!”她立即怒斥道。
她颤抖着手,将右手上的青白色绸缎解下,丑陋狰狞的红色伤疤摆在林卿面前:“这也是她给我的!”
她永远都忘不了,自己深爱着的姐姐大婚那日,那个所谓的兄长,在她的手背上一点点刻下这血淋淋的奴字。
而自此之后,姐姐便再也未回来过。就算是想去寻她,也会被离王府的人嘲讽一番赶出来。
入宫之后,她便将那个字给烫掉了。
火烧着肉,很疼。但姐姐的抛弃,更疼。
“我知道那是什么字,也知道这伤因何而来。”林卿握住了她的手。
举着的右手有些颤抖,元珩的眼眶微热,她缓缓放下手,闭目。
“当年二哥哥带我在外游历,听说徐家长女济世之名,他想去见一见,便带着我偷偷去了徐家。西院人少,我们是从那里进来的。却见到一个女孩被人按在地上……”
林卿停顿了一下,接道:“二哥哥说他人家事莫要管,更何况我们是偷潜进来的。不过我还是趁着没人救了她,也打听了一下她……原是,徐家幼女,徐乐素。”
说罢,林卿稍稍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元珩,我不只是为了容姐姐,更是为了你啊!在宫中见到你这双眼睛时,我便认出你了。”
她还记得当年那个满手是血,浑身脏破的女孩。她和自己一般大,唯唯诺诺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看着她,她便好像看到了当初差点被母亲掐死的自己。无助,害怕。
三年未曾开口,却对着她说话了。本还想去找她,却说她因为杀了人,畏罪潜逃。
可如今再见,她不再是那只兔子,而是咧着尖牙的狼,随时都会冲上前,撕咬任何一人。
“你滚。”元珩只觉心上一阵绞痛,她捂着心口,指向门外。
“趁我还不想杀你,滚!!”她大喝一声,心中猛然一滞。她无力跪在地上,扶着桌子的手有些泛白,额上冷汗冒出。脸色越发惨白。
“是不是毒发了?快些将药吃了。”林卿立即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递到元珩面前。
谁料元珩伸手夺过那药瓶,抬手狠狠砸在地上!药瓶应声破碎,里面的药散落在地。
“谁要吃她的药!!”
她忍着心口的疼,强行撑起已是无力的身子,将林卿狠狠推出门外,用力甩了门,又将门给锁上了。
林卿被她这样狠狠一推,差点摔倒在地。还是小妍及时跑上前,将人扶住。
她敲了门,喊道:“元珩!你开门!”
元珩瘫在地上,心上犹如千刀万剐,因着这一呼一吸之间心口处都会传来一阵绞痛,此刻的呼吸对于她来说也是无比艰难。
她本以为,就算她不愿接纳这段情。但至少她是如元兰,又或是宁瑜那般真心关心自己的……
就算是同情,是可怜。那也足够了。但没曾想,她的一切关心都是因为那个抛弃自己的所谓姐姐!
她一直都认为,林卿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那束光,可这束光到底不是自己的……
既然如此,那何必还要在乎那么多!
当林卿叫了秦思朝强行撞门进来时,元珩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还有泪痕,嘴角有血溢出。整个人像是死了一般。
林卿将药喂进她嘴中时,她却紧闭牙关,就是喂不进去。
“求你了,把药吃了,好不好?”软糯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急道。
元珩双眸微动,只冷冷瞧着她。她用力扒开了林卿的手,晃晃悠悠站起身。只是这双腿有些无力,但也强行站稳。
“姑娘,药池已经备好了。奴婢扶你过去吧?”小妍轻声道。
元珩犹豫点头,去了浴池后,一闻到这股药味,她便想到那抛下自己的姐姐。
“换药。”心口处还有些疼,她每说一个字都会牵扯住心,停顿呼吸。
“姑娘,这药……不好吗?”小妍小心问道。
元珩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着小妍的肩膀。
小妍觉得有些疼,也知晓了元珩的意思。马上说道:“那姑娘,奴婢这就去换药。”
她不愿意,小妍又只能扶着元珩坐下,忙安排人去换以前用的药材。
“元珩,以前的药也只是能暂时抑制毒性。但那药性猛烈,只会加重你体内的毒素。这些药是容姐姐特地为你研制的,是能缓解你体内毒性的。”林卿蹲下身子,好心道。
一双冷眸瞥了林卿一眼,没有理会她。
“元珩,你听话些。以前魏凌决用得那些药对你百害无一益的。”
“听话?我听了魏凌决的话,但是我将他千刀万剐,剥皮抽筋了!!林卿,你让我听话,是不是也要同他一般?!”她捂着心口,怒道。
只是这样一动怒,心便更加揪疼得厉害。她缓缓蹲在地上,再无力气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