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觉时，程隽一最后一次问江唯，要不要去床上一起睡，在江唯再一次拒绝后，才不情不愿地帮着江唯把沙发下面的折叠床屉拉出来，又给他找了被子枕头和床单。
枕头是大豆蛋白纤维填充的，江唯觉得太软，睡不惯，他半夜爬起来，把那本《经济法基础》垫在枕头下面，才睡踏实了。
转过天，程隽一紧赶慢赶，从事务所出来时也快中午了，两个人到养老院时，正赶上老人们在吃午饭。
百十号人的餐厅里，要找一个人并不容易，可偏偏江月英这天不知道怎么了，别人都在安安静静地吃饭，只有她揪住了工作人员，不停地问着什么，餐盘里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江唯赶紧跑过去，把工作人员解救下来，跟人家好一个劲儿的道歉。
“妈，你怎么不吃饭？是哪不舒服吗？”
“你看见我们家张裴远了吗？他说出去一会儿就回来，饭都做好了，他怎么还没回来啊？”
好像听见了什么可怖的话，江唯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无比，他神情也十分不自然，惊慌中带着一些无措，看着江月英茫然无助的眼神，他慌乱得甚至说不出安抚她的话。
“阿姨，您是在找我吗？”
“你……你是谁啊？”江月英慢慢转头，盯着程隽一看，刚才的思绪被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又被拉回到现实中来。
“我是江唯的朋友！”
“哦……上次和小唯一起来看我的那个、那个、那个……”
“程隽一，我叫程隽一。”
“哦，对，程隽一，孩子你还没吃饭吧，快坐这一起吃，我给你们盛饭去。”
看着江月英有点明白过来了，江唯的脸色也好了许多，他让程隽一留下来看着江月英，他去前面买饭。
江月英餐盘里的饭已经凉了。江唯把新打的饭放在江月英跟前，准备吃那份凉饭，程隽一不动声色地，把江唯刚给自己打来的那份冒着热气的饭菜推回去，用筷子夹起一大口凉米饭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太饿了，就不客气了。”说着，把那盘凉饭凉菜拿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吃起来。
江唯想要把餐盘换回来，告诉程隽一不用这样做，可看着程隽一对着他笑了一下，他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不安地放在桌子下面。
吃了几口饭，江唯又站起来，去前面打了一碗热汤给程隽一。
“我跟我妈都不爱喝汤，你趁热喝了吧。”
程隽一笑嘻嘻说了声谢谢，就着热汤，又顺下去一大口饭。
吃完了午饭，江唯问江月英，是回房间休息还是出去走走。外面开始变天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加雪来着，江月英摇了摇头，说她要回房间，让江唯他们俩个也早点回家，怕一会儿路上不好走。
程隽一朝外面看了一眼，说：“这天儿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雨，我们陪您上去说会儿话再走。”
江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程隽一扶着江月英上楼，他走在最后面。
“阿姨，我名字里的【隽】是才智出众的意思，【一】是专一、唯一、一心一意的意思，合起来，就是说，我是个对感情专一而且才智出众的人，您这么记，就能记住我的名字了。 ”
程隽一煞有介事地跟江月英解释自己名字的寓意，他那正经认真的样子，很难让人怀疑他是另有所图，目的不单纯。
江唯看着有说有笑、胜似母子的两个人，脸上也久违地浮现出了笑容。
他知道程隽一爱说，但没发现他的话这么密，江月英一向不爱说话，脑子不灵光之后，更是说的少听的多，她也爱听程隽一说话，说的都是关于江唯的事，工作上的糗事，生活上的琐事，都是江唯不会跟她说的。
有几次说得江唯都不好意思了，可他自己偏偏又插不进嘴，拦也拦不住，最后只得坐在一边削苹果，把削好的苹果，一个放进江月英手里，一个塞进程隽一嘴里，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
天边的乌云慢慢压了上来，江月英催着两个人赶紧走，这时，跟江月英同屋的奶奶也回来了。
江唯站起来，跟两个长辈打了招呼就出了房间，程隽一嘴里还有最后一口苹果没来得及咽下去，他看江唯走了，嘴里含糊着跟她们说了声再见，也跟了出去。
同屋的奶奶看着两个耐人的孩子走了，不无羡慕地跟江月英说：“你好福气啊，两个儿子都这么孝顺。”
“我就一个儿子，”江月英笑着说，“那个陪我说话的，不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的朋友。”
“叫……叫什么来着，你看我这记性，又给忘了……”
天空中飘起了雨星，偶尔夹杂了细碎的雪粒落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的缘故，江唯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冷冰冰的。
程隽一把暖风开到最大，江唯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可人还是像被冻住了缓不过来似的冷。
“你很喜欢跟我妈聊天？”
江唯蓦然开口，声音还是冷的，像是带了冰碴子，程隽一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道：“啊，是啊，难得阿姨不嫌我贫气。”
“要是我出了什么事，能不能麻烦你，替我过来看看她，陪她说会儿话？”
“没问题啊！我爱说，阿姨也爱听，多跟她聊聊天对她的病也有帮助……哎？不对，你怎么了？又碰到什么麻烦了？”
“你怕梁鸣升再来找你？他以为自己是谁？法外狂徒？还想绑架囚禁你？这是法治社会，狗血小说里的霸总都不这么干了。”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身边，绝不会让他碰你一根头发，他要是敢来硬的，我就……”
“你打不过他。”江唯发自内心地忠告他。
“是，那我可以报警啊！”
程隽一极其认真的样子把江唯逗乐了，冰山渐渐融化，他语气缓和下来：“跟他没关系，只要他不傻不疯，就不会干这么出格的事。”
挡风玻璃上渐渐起了雾，程隽一把出风口向上调整了一些，让热风直对着玻璃吹，很快，雾散了，江唯沉默了一阵，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些雾气，好像那雾会转移一样。
他试着再次张嘴说话，嘴唇阖动颤抖，试了几次，声音才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
“……我妈找的那个叫【张裴远】的人，是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