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正好四个人，回头咱们也打一把。”丽嫔还挺喜欢打牌的。

“好啊，改明儿你们到咸福宫来，或者我们到启祥宫去，我们这正好有眉庄打牌时用的竹筹。”

总归闲着没事做，打牌消遣一二也不错。

曹琴默指着远处从宫殿屋脊露出来的风筝，“瞧那边，风筝放的多高呢。”

“是呢。宫里放风筝的好手可是多了去，前日我还瞧见富察贵人在延禧宫院里放风筝，也放的好极了，稳稳当当的往上飞。”敬嫔仰头看着天上的风筝说道。

“富察贵人和夏常在同住，皇后不许夏常在出门，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丽嫔随口说。

“听说脾气大得很，常把富察贵人气着，瞧皇后的意思，她不乖觉，就不放她出来，免得再弄出个什么娘子来。”

这个什么娘子是说余莺儿，这两人都是目中无人的性子。

“这都关了半年了，还有心气挑刺？也算个能人了。”

这性子，丽嫔都佩服，她自己就不算什么好脾气的人，却也知道该低头时得低头，这夏常在这种硬茬少见。

说曹操曹操到，没走几步就巧遇富察贵人，富察贵人连忙见礼。

眉庄与曹琴默回了礼，敬嫔问她，“富察贵人打哪来？”

“刚在马场跑了几圈，去换了衣裳，兜兜转转就过来了。”

眉庄正好问她“不知安常在与淳常在还在马场吗？”

“她们俩兜了几圈就到亭子里歇着去了，正巧瞧见小厮们抬着两只羊，说是十三爷刚叫人送来的，今天中午要烤着吃，淳常在就拉着安常在和欣贵人过去瞧了。”

富察贵人头一次见那么爱吃爱玩的姑娘，烤羊肉也要跟着瞧。

眉庄笑起来，出来一趟，淳儿可是忙坏了。

眉庄与富察贵人没见过十三爷，但王府旧人全都见过，十三爷同皇上十分亲近，他专门送来的东西没有不好的。

“十三爷送来的羊准是好极了，咱们有口福了。”敬嫔笑起来。

“哎？这一上午了怎么没瞧见齐妃？”丽嫔疑惑道。

“东边有个小戏台子，她和端妃听戏去了。”敬嫔与眉庄闲逛，遇见过她们。

“今年昆曲还没听够呀？不过话说回来，端妃的身体可是强健不少，今年常能见她面。”丽嫔想起余莺儿就厌烦。

“芳贵人投桃报李，待端妃十分上心，哪有不好的道理？”敬嫔伸手把玉兰枝抬高，自己过去之后又等眉庄也过了才放下。

曹琴默观她动作十分自然，心知二人是真和气，现在的日子比在王府好过许多，若能长久，谁愿勾心斗角的过。

丽嫔近来对她不错，曹贵人也伸手为丽嫔抬了枝桠。

丽嫔是傲娇又十分好哄的人，嘴角一下就抬了起来，只要待她好她就高兴，就肯给人好脸色。

·

养在御苑的伶人听说今日有贵人主子来游玩，叫人递了话给管事，若有贵人要听戏尽管带到戏台来，备好了茶点干果，保准唱个好的。

齐妃、端妃与芳贵人落座，一个柳梦梅装扮的伶人前来询问贵人点哪出，看面上是个俊俏小生，一派风流倜傥，不想竟是个声音温和的女郎。

齐妃惊奇，“你好高的个子，不说话可瞧不出来是个女儿家。”

那姑娘拱手行礼，将托盘递上，当即将声音放沉，说起话来活脱脱一个玉面书郎，“备下临川四梦，请娘娘择选。”

临川四梦正是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将每一出都记录成册摆在托盘里。

“若选牡丹亭，可是你上台？”

那姑娘应是，“四出戏的人都在后台等着，点了哪折，即刻开场，娘娘肯点牡丹亭，小女子才有幸面见娘娘玉颜。”

这个姑娘倒是蛮招人喜欢，端妃询问齐妃，“齐妃意下如何？”

“那就牡丹亭，就从寻梦开始吧。”齐妃翻到寻梦那一页，手指虚点了点。

那姑娘行礼撩袍，转身回走，高声唱名“十二出！《寻梦》”

不由叫人赞叹一声：好潇洒。

曲笛、三弦、琵琶依次进场，珠落玉盘。

一位活泼灵动的小丫鬟走出来，伸手无奈道“伏侍千金小姐，丫鬟一位春香。请过猫儿师父，不许老鼠放光。饶幸《毛诗》感动，小姐吉日时良。拖带春香遣闷，后花园里游芳。谁知小姐疏睡，恰遇着夫人问当。絮了小姐一会，要与春香一场。”

齐妃瞧她模样乖巧表情丰富，被逗得发笑，“这小丫头，忒会作怪。”

春香先来赌咒发誓，后去官厨传膳。

杜丽娘上场，好一个步履娉婷声调婉转的娇娘，透过油彩也看得出明眸皓齿、面赛芙蓉。这京城里花颜月貌竟是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芳贵人指尖碰了碰茶壶，觉得温度适中，抬腕倒了两杯，一杯推给端妃，一杯递与齐妃。

齐妃见她亲手侍候，心里舒服，与她搭话“芳贵人也会唱戏来着，你说说，她唱的如何？好是不好？”

芳贵人笑着转头，“娘娘说笑，我那点本事，不过是三脚猫功夫，哪里敢张这个嘴冒犯人家。”

端妃睨了一眼齐妃，“刚开场，专心听吧。”

唱是私下唱，到底不是上流行当。

芳贵人名唤罗凝寒，就是因为生在大寒那天，整个冬天最冷的正是大寒附近几日，下生时身体就不好。

月前太医来看说妇人生产虽能调动元气，但也损失精血，产后肝气不舒，气机不畅，致寒象血瘀，要调节心情不可气郁。

端妃平日尽量让她高兴些，齐妃口无遮拦，别惹出不愉快来。

齐妃自觉没意思，撇了撇嘴自己看起来。

这才安静的听了一会。

台上的人儿各个桃腮玉面，齐妃抬手抚平眼角的细纹，唏嘘道“生三阿哥那年，我穿着粉色宫装，皇上夸好看极了，料想也不输她们，现在不如当年了。”

前一阵皇上来长春宫看她，她特意穿了粉色，皇上却看也不看，问过弘时近况就走了，齐妃很是失落。

玉颜盛有时，秀色随年衰。端妃回想一番，齐妃年轻时的确美貌。

“快二十年了，又不是花妖木客，哪能还像当时一样。”端妃抿了一口茶，随口一叹。

寻梦演完便是诀谒，刚刚那个姑娘上场了，手里拿着一卷书，四方步，唱着：虽是饱学名儒，腹中饥，峥嵘胀气。

雌雄莫辨的一张脸，比皇上年轻时还俊俏几分，看上几眼，也值当来这一回；那老园公出来担着一担果子，“柳梦梅”眼神一转，将篮子里的果盘取出来，一个空翻下了台，将果子一一奉上。

老园公本该说“秀才，读书辛苦！”，却打趣道“秀才，殷勤辛苦否？”

“柳梦梅”转身回到台前，双手一撑，利落的翻了回去，老园公给他叫一声“好！”，台上的乐师也跟着叫好，连连鼓掌。

热热闹闹的，齐妃与芳贵人笑起来，连端妃也忍俊不禁。

“柳梦梅”舒朗一笑“得意！”

然后朝台下笑道“去年柑橘，好在存储得当，甘甜多汁，娘娘请用。”

端妃笑着颔首“有心了。”

乐师继续演奏，表演继续，少年郎又变成了愁着难以发迹的柳梦梅。

芳贵人擦了擦手，接过一个橘子，将皮剥成莲花花瓣的样子，递给了端妃，端妃看着台上表演，一瓣一瓣吃着，吃了四五块，旁边伸出一直纤细的手，端妃无奈把剩下的橘子放上去。

因为最近吃的那服药吃了总觉得胃酸，小寒不许她多吃酸的东西，这不，橘子也只能吃一半，剩下就没收了。

芳贵人接过收回的橘子，接着吃；齐妃自己剥皮自己吃，瞧着她们习以为常的样子，牙根一酸，不知是橘子酸，还是心里酸。

不过是养一个女儿，关系就这么近嘞。

要不是没找到皇后，才不跟她们一道，真是好得不得了哦。

谁眼热谁知道。

唱完诀谒，又唱了一出写真，端妃抬手叫停。

日头高升，坐了快一个时辰，临近午膳，也该往回走走。

端妃摘下手上的镯子扔到台上，她转头示意芳贵人，芳贵人把簪环扔上去，说笑道“娘娘多虑，看戏的礼数，属这个我最清楚。”

端妃也笑，兹要是收钱，她都高兴。

齐妃也把一个素面荷包扔上去，三人走出去，还是那个姑娘相送，送到廊桥，那姑娘弯腰行礼直到她们走远才起身。

芳贵人回头看了一眼，都是学戏的，都在天子脚下给天子做事，怎么她眼里都是野心和希望呢？

齐妃在一旁暗自不舍，今日没戴什么金银钗环，只有通草与绒花，那荷包里是弘时在宫外打的金莲蓬，小小一只，精致又可爱，一共就十几个，今天就送出去一个，心疼哎，都是端妃、非要打赏，她要是不给显得多小气似的。

端妃少时兄长带她听戏都是要打赏的，而芳贵人母亲登台时客人打赏也络绎不绝，虽不名贵但大家都当做不成文的规矩，二人默认如此，根本不晓得叫齐妃丢了心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