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面前的最后一份合同，凌末将笔放下，他归拢起散开的几份文件，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码整齐以后连同笔一起推到了对面。
窗口内的工作人员接过材料，翻看检查了一遍后说道：“没问题了。”
凌末礼貌回答：“谢谢，辛苦您了。”
凌末走出联盟，一阵风吹过来，他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对这几天一直陪着他跑东跑西的工作人员道谢：“这几天麻烦你了小吴哥。”
战队的席位交易是允许的，但是流程很繁琐，一般联盟会安排专员陪同跑完整个流程，避免中间出什么纰漏。
凌末在这期间还忙着卖房子，很多事情来不及两头跑。
幸好小吴办事给力又周到，帮他节省了不少时间和环节。
“不辛苦不辛苦，你别客气，接下来的手续就不用操心了，都交给我就行。”小吴客气地说道。
凌末和他道谢告别，转身往阶梯下走，才刚下两格，手机响了起来。
见来电人名“路林间”，凌末有些心虚地撇了下嘴，他停下脚步，在按下接通的一瞬间，听筒内外同时响起声音。
“凌末！你在哪里！”
“Ori！加油！”
凌末一愣，本能地寻着更近的声音望去，他回过头，看到小吴正情绪激昂，看到自己回头，他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又喊道：“我一直都相信你！加油！”
凌末唇角弯起，向他点点头。
小吴也朝他爽朗又用力地握了下拳，然后转身跑回了大楼里。
凌末目送他离开，听筒内又传来声响：“谁在你边上？他什么你？”
他回过神，将手机放到耳边：“你听错了，不是和我说话。”
“不可能，我明明听到有人喊Ori。”
“真不是。”凌末打断他，“有人滑了一跤，喊得哦滑呀。”
路林间半信半疑，但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不再和他瞎扯，赶紧拉回正题：“凌末，你现在人在哪里？”
凌末回答：“我在外面呢。”
路林间语气急迫：“我难道听不出你在外面吗？！我是问你在外面干嘛？不管你要干嘛，你都先别干！”
“你别冲动，咱就算真想回联盟，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行吗？”
“你非要买也行，再等等机会，买个现成的战队，我们买个装备齐全的大号行不行，不是非得从新手村开始的呀！”
路林间在那头说个没完，凌末在这头一声不吭。
不祥的感觉袭来，路林间声音一沉：“别告诉我，你已经买了。”
凌末像是被抓包的小孩，下意识吐了下舌头说：“刚签完。”
才说完，对面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凌末看着黑屏无奈地笑了一下，却没有收起手机，而是就这样举着等着，过了大约20秒，电话又响起来，凌末按下接听。
路林间问：“你钱够买？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把房卖了。”凌末抢先一步说道，“别挂了，挂了还得打回来，你累不累。”
“我不累！”路林间的怒吼声从听筒里传出，“凌末你是不是脑子有病！TGD现在就是个空壳！连煮饭阿姨都跑了的那种你知道吗！你买个空壳有什么用！”
“还有半个月就是春季赛的大名单提报日，你有队员吗？你拿什么报名？！”
“而且！TGD下赛季要是拿不到前三，就会因为积分不足失去席位！”
路林间咆哮着重复道：“失去席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凌末：“我知道，你先冷静点。”
“你知道个屁！”失去席位就等于这钱都砸水里了！路林间在心里怒喊。
他的声音实在太嘹亮，刺得凌末不得已把手机移远了一点，但听起来还是像开了免提。
他等路林间喊完，才重新放回耳边说道：“我真知道，你冷静些，别着急。”
路林间想到房，又想到马上就要打水漂的房钱，情绪更不受控制道：“我不着急！但你能不能着点急！”
凌末顺着他的话说：“我急啊我急死了都。”
“你少应付我！”路林间又喊道。
“路啊，我不能再等了。”凌末声音很轻，不知道是在和路林间说还是在和自己说，“我也不想再等了。”
路林间一下哑了火，问：“那你打算怎么做，准备什么时候公布这件事？”
凌末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路林间喊的，头有些疼。
“先等等吧，我想先联系下新哥他们。”
路林间叹了口气，卖都卖了，签也签了，只能面对现实：“行！那咱就好好干！让那些质疑你的人看看，什么叫大魔王归来！还有啊，有任何需要都喊我，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抗。”
“好的！”凌末勾起嘴角，“路啊，谢谢你。”
路林间：“我受不起！再见！”
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正好车进站，凌末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拿出手机点开微博。
#王者年度总决赛#
#韩国赛区 SKP战队勇夺亚军#
#中国赛区不败神话恐终结#
#中国赛区ASF战队险胜#
......
从昨晚总决赛结束，这几条热搜已经在榜上停留了超过12个小时。
虽然夺冠的依然是中国队，但是是在鏖战七局后艰难获胜的，相比起原先的统治地位，虽胜犹败。
反观韩国SKP战队明明只是亚军，热度却猛超冠军，甚至微博广场上他们的粉丝已经在开香槟庆祝了。
凌末往下划着屏幕，直到热搜底部。
#昔日冠军战队TGD 垫底#
曾经谁也打不过的冠军战队，变成了如今谁也打不过的垃圾战队，不但成绩垫底，连热搜都垫底，凌末心里有些唏嘘。
他点进这条翻看着，广场上的内容基本上就是辱骂和嘲讽对半开。
也不是这个赛季的事情了，TGD从两年前，凌末和同期队员相继离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老板似乎铁了心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榨干“冠军”这个称号带来的所有红利，根本不管TGD还有没有未来。
无论春季赛、秋季赛还是全球总决赛，也不管是谁家夺冠，网友都习惯性拉TGD出来鞭一次尸，哪怕他们连季后赛都没进，也得骂一骂权当是作为赛季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最初的时候还会有粉丝出来维护，但到后面估计实在是太丢脸，不少TGD大粉甚至都注销了账号，号称从此退出电竞圈。
至此，只要是TGD的热搜，广场上必定一片和谐，所有人都炮火发射方向一致。
凌末飘忽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一条十分精简的内容上。
【匿名老五你大爷：可靠消息TGD被接盘】
不带标点一共十个字，滑屏幅度大点的人甚至都看不到这条。
但就这十个字下面，居然已经回复了几千条评论，包括楼中楼，楼中楼中楼。
凌末点进评论。
【你还真是张嘴就吐啊，我还有可靠消息TGD下赛季将夺冠呢！】
【楼上你起猛了，重起一次吧】
【我有一个远房朋友的表姐是TGD的前工作人员，听说他们上次淘汰后就已经原地解散，基地都没了，连烧饭阿姨都跳槽到隔壁了！大部分选手都已经找好下家，不过可能是老板还有钱没捞完，所以还没公开，这还是秘密哦，大家记得别说出去！】
【楼上你字多我信你】
【让我看看是哪个怨种老板愿意接盘[吃瓜]】
凌末：“......”
怨种老板默默地返回到第一条回复，点了个赞。
“下一站，场乐街，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凌末为了买下TGD，在半个月内卖了房卖了车搬了家。
最后只剩下场乐街的这套老房子给自己兜底，虽然相对于其他俱乐部的独栋别墅来说面积不大，但好在地段不错，离联盟也近，坐公交只要三站路，不坐公交车的话也就二十分钟步行。
以后去比赛的话会很方便，走路骑车都可以，不会有堵车迟到的风险。
“场乐街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从后门下车。”
凌末停下了脑中的幻想，跟着人群下了车。
但是TGD能有选手，去参加比赛吗？他也不禁问自己。
凌末在公交车上暖和了会儿，刚好些的头疼又因为吹了冷风开始作怪。
他把羽绒服的帽兜戴了起来，把拉链拉到鼻子上，整张脸上只漏出一双眼睛，手揣在口袋里往小区走去。
九十年代的老建筑，即便在城市美化的改造中重新刷过外立面，看起来也没有太大变化，甚至连虚有其表都算不上。
凌末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面前破败的楼栋。
看了很久，直到一片小小的雪花掉在脸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水滴，随后睁开眼迈进楼栋里。
凌末走到四楼，狭小的楼道口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快递箱，这间房子之后就是TGD的基地，他添置了一些基地的必需品。
凌末脱下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开始把东西一件件往里搬，把本就不大的客厅塞得满满当当。
等终于清空楼道后，凌末拿出把电动螺丝刀，一头扎进了快递盒里。
夜色渐浓，直到一个个快递盒变成了一张张桌椅，一台台电脑，凌末才从成堆的纸箱里爬出来。
他往沙发上一躺，任由整个人都陷了进去，看着俨然已经成为一个训练室的客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肚子懂事的现在才开始咕噜，凌末拿出手机打算点外卖，可刚解锁屏幕，路林间的电话就又进来了。
这人怎么总是能在他刚好忙完的时候进电话，是装了监控吗？凌末这样疑问着接通。
凌末：“喂，又怎么——”
“凌末！”路林间用能把人耳膜穿破的声音喊道，“看到热搜了吗！！！”
凌末听着他的尾音都劈叉了，忍不住说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保护一下自己的嗓子？”
路林间才没心情管自己的嗓子：“那个老王八把你买TGD的事情公布了。”
TGD的前老板姓王，因为人做的事他一件不做，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喊他老王八。
凌末：“......”
凌末一手听着电话，一手在刚装好的电脑上点开微博。
只见热搜上词条#Ori凌末接盘侠#赤裸裸地置顶着。
广场内热度第一的，是TGD前老板在半小时前发的一条微博。
【我是你王哥：终于，万分感谢，祝好。@Ori凌末】
文字下方附了一张码掉关键信息的席位转让合同。
短短一句话，看起来每个字都是祝福，但是圈内人都懂老王八的属性，于是不出一分钟，课代表的翻译版就被顶到了热评第一。
【烂摊子终于脱手了，万分感谢怨种接盘侠，祝你一路走好。@Ori凌末】
课代表的这条评论下直接炸开了锅，但大多数人都是不相信的，毕竟老王八爱标题党炒作蹭热度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
【又起猛了，我再重启一次，大家等等我。】
【老王你别作了，听妈妈的话，可闭嘴吧】
【谁敢信，这两个人的号居然还能有互动】
紧接着这条，热评第二的是一个不知名的网友发的。
【我有点尴尬：额，我的本意是嘲讽，但是Ori竟然点赞了，我现在真的有点尴尬。】
文字下附上了一张截图，截图上显示额是，【Ori凌末点赞了你的微博】，微博内容是那条说TGD下赛季有望夺冠的评论。
在课代表那条评论里表示不相信的网友，纷纷在这条评论下陷入了迷茫。
但是短暂的不理解后，刮起了更猛烈地狂风暴雨。
【是我颠了还是他颠了？离开赛场两年，终于疯了？】
【居然还有脸回来？当年在总决赛前突然退役，不仁不义！这事要不要我帮你们回忆回忆？】
【我就想问，TGD现在还有选手吗？他接这个空盘的意义在哪？炫富？】
【不好意思，我入圈晚，请这个Ori是那个吃尽战队红利后拍拍屁股就走人的大魔王Ori吗？】
【TGD夺冠？他能夺冠我直播倒立吃键盘】
【楼上胆子大点，TGD下赛季赢一次，我就吃一个键盘，大家可以截图为证】
【......】
路林间的电话一直没挂掉，眼见凌末半响没声，他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凌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路林间：“你别看这些评论，这些黑子就是闲的一天天，他们见谁都喷。”
“我知道，真没事。”凌末的语气很平，“反正总要公开的。”
他不在乎那些骂声，更恶劣的他也听到了，这些不算什么，相比起那个，他没想到的是老王八真的完全不顾TGD的死活。
一个战队想要招募选手一般有两种方式，要么自己培养青训生，要么买现成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大量的资金作为支持。
而选手转会无非也是两种情况，原战队人才太多，自己能力不行上不了大名单，或者自己能力太高，而战队整体情况不行，所以想要跳出去寻求更好的机会。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选手转会的目的都只有一个，想要好机会，上场打出成绩。
转头看TGD，目前在整个联盟里成绩垫底，队内无人，怨种老板没钱，这样的情况要招募选手，基本没可能。
所以凌末原先的打算是先联系一些老队友，看能不能先召回一些人，让TGD看起来不至于一点希望都没有，之后再公开招募。
可现在，随着老王八这个炮一点，把傻子才会加入TGD这么个情况直接推上了台面。
他不但毁了TGD，卖了TGD，还希望TGD永无翻身之日。
凌末情绪一来就眼底泛红，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对路林间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总有——”
凌末没说完，突然停了下来。
路林间问：“总有什么？”
凌末想说，总有人会愿意加入TGD的。
只是他还没说完，手不小心碰到鼠标，停留在眼前的页面忽然刷新。
热搜榜第一的词条变了。
#大魔王Time 请求加入TG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