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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走吗?」妳问。
「唉,麻烦来喽~西格玛,等我一下。」X传波。
她从妳背上下来,理了下早就歪了的领子,装模作样地掸掉袖子上风干的泥巴块,用力清声嗓子,仍然背对着那人:「这位女士,妳认错人了。我是X。」
看来X确实晕得不清。一闪而过的愧疚像落在心上柴草的火星,但仔细一想,妳就记起自己没有心,更别提良心了。
「噢?我喊的可是老相识沈如霖。」女人笑笑,她正往倒在地上的虫族头上倒一管浅粉色溶液。液体和皮肤接触的一瞬间,妳们清晰地听见“滋啦滋啦”的撕扯声,皮肉溶解,白骨消蚀,□□像回春的梅,自下而上蜿蜒着、渐次绽开血花。
妳精神紧绷,倒不是因为眼前骇人的景象,而是女人悠哉悠哉地从虚空舱内搬出把金椅子,毫不在意地插在残留的血水上。她似乎对属下的死亡习以为常,侧靠着椅背坐下,手上把玩一对碧玉核桃。
X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她按下妳准备抽出光剑的右手,挡在妳身前:「我就是沈如霖。严艳梅,或许妳想听我叫你一声“虫母”?咱们的恩怨早已了了,妳留我又有什么事?」
女人瞪大眼睛,似是惊讶地说道:「了了还喊我来做什么?看来是我误会了,竟以为如霖姐想念我了。」
X昂起头,笼罩在头顶的阴影碎裂,刺眼的阳光打在她脸上,亲吻脸颊细碎的绒毛,向下滑动,勾勒出金色的棱角。她难得口气冷淡:「妳当时给我信号弹的时候,不是说我看到“叛徒”可以联系妳吗?我并没有其它意思,没事的话我和朋友就先走一步。」
女人连声制止:「怎么没事?妳们帮我抓住了叛徒,又是老相识,可不得好好感谢一番。什么时候有空,我让手下把请帖送来飞船。妳十几年没去基地拜访过了。」
X抿嘴,她很明显不高兴:「要我说多少遍,严艳梅,我不喜欢妳的“下属”,不要来脏了我的地盘。」
女人调整了倚靠方向,一条腿架在另条腿上,放松地打了个哈欠:「妳看过我那么对待它们还不满意?不过是耗材罢了。如霖姐讨厌它们就算了,回去还让G-19来。中阶虫族没多少了,但我还是抽出了一批,老样子。」
妳心领神会,“老样子”就是去中央星系提货。流程妳再熟不过。
刚被制造出来不久,妳就跟着X东奔西跑。当时的飞船纯靠Friend打理,管理中规中矩,普通机器理解不了的信息都得靠人力处理。戴着掉漆的暗铜色眼镜的X一边往嘴里灌营养液,一手飞快划着虚拟屏幕,妳就搬着板凳坐她身边,一眨不眨地把闪烁的信息和指令刻在记忆中,暗暗下定决心快点通过通识考试(智能机器人通过通识考试才具有被认可的社会身份),好帮她分担压力。
X的手像高飞的风筝,总是飘在屏幕上空,偶尔遇到阻碍,才慢慢降落下来,食指轻巧的勾个圈,表示“存疑”。她总是抿着嘴角,分明承担的压力最大,却担心自己的忧虑感染别人,于是妳少见她眉毛拧在一起。
妳崇拜地仰望着她落在光影里的侧脸,仿佛没什么事难得倒她。
她不常有三餐规律的时候,忙起来妳们守着一掌大的屏幕就是一整天,于是妳渐渐习惯给Friend下次级指令,准备和提醒用餐。能轮到自提资源的时间不多也不少,大概占三分之一,X说这叫做“出外勤”。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单子都是Friend预先整理好,按地址一一列举存在的资源和时限,比如δ星: 银河车票(偶尔会从“井”里刷新)、沸石、水晶碎,妳们需要做的只剩下按地址找上门。
过去妳最爱缠着X先去中央星系,那是总星系最繁荣的地方,路边有会唱歌的矮脚马卖艺,逗得路人咯咯直笑,在罐子里扔下几朵鲜花,甩落露水两三滴。小巷藏着围在火炉边吹玻璃的工匠,鼓起腮帮子活像攒着劲的青蛙,吹出一顶顶女孩心中的金冠的梦[1]。妳东瞧瞧西看看,总是逛不够,反正哪里都比呆在冷冰冰的飞船上好玩,最后念念不舍地被X拉着离开。
妳不懂为什么X对中央星系的新奇玩意儿兴致缺缺,但她拗不过妳对新鲜事物的强烈热情,一边嘟囔着“带机器小孩也好烦”一边牵紧妳的手。
后来妳似乎明白了,X刻意避开中央星。
短暂的“童年时光”里,妳也不过是个贪玩的“小孩”。虽然仅有X会认为妳有成长阶段。
小小的机器人在思维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回到现在,妳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寻找X的身影,噢,她像一座高大的正义女神像,手持天秤同对面协商,手握利剑挡在妳身前,仿佛时间倒流,她还是那个把感受器失灵的妳护在身后,大胆拦下联星会成员的瘦弱研究员。即使妳已经不像当年一般面对威胁无能为力。
妳不想打断X,因此静立着,像收拢翅膀的红隼守在她身后,颔首直视严艳梅。
温暖的触感覆盖在妳的手上,X没有转头,但妳听见她传波:「别紧张,西格玛。没有大问题,咱们等下就回家。」
「嗯。」妳试探性地用指尖轻触,随后反手握住贪恋的暖意。X心无旁骛地与严艳梅商讨着拿拿虫运送的细节,她的手一动不动,似乎默认了妳的十指相扣。
「回神了!想什么呢西格玛,这么入迷,我喊妳好几声。」温暖从手心抽离,徒留下你心中散不去的惆怅。
她在妳眼前晃了好几下手,妳才缓过神来:「嗯。走吧。」
「咦,西格玛,妳就没什么好奇的?」
「好奇什么?或许我该问严艳梅是谁了。」
「嗯...她算我的一个老朋友吧。」
妳冷淡地“噢”了一声,令人尴尬的话题妳给过了台阶,X可以顺坡下驴了。
可X就像没听懂妳未尽的话语,也可能是故意的,她倒是来劲了:「妳别不信,我跟妳说,我们原先关系没有那么僵,如果严艳梅瞒着我重要的事情,被我逮到了还死不承认,我才不会这么生气。 」
虽然妳根本没有质疑她的意思,但话题起了头,X得说到满意了才能停止。
妳象征性捧场:「什么重要的事?」
X嘴唇蠕动着,小声嘟囔半天,还是咬断了未尽的话语。
妳深觉人类真是莫名其妙。让说的时候不说,不让说的时候硬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