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中有两张A4纸大小的单面文件。看到其中一张表格，我就明白，189和192一样，是工作人员编号。另一张则是落款为189、寥寥几行的手写认罪书。

在这个奇怪地方工作的人为什么都没有名字，只用编号代替？

我好奇地继续翻阅。

*

【ELLA 日常观察表】

*提示：根据现有研究，ELLA以愤怒、悲伤、暴力、不安全感、嫉妒、怨恨、无知为食。它的长度、高度和体型未知；它通过视觉、听觉和嗅觉与他人交流，建议不要与它交流；如果在观察过程中你感觉到了不该感觉到的东西，请立即离开。

观察员代码：189

日期：婚礼No.1001

观察开始时间：19:00 时

观察结束时间：19:30 时

观察地点：好人馆

情绪显色：红色（暴躁），空气浓度等级4/5-3.5/5，未见异常

进食情况：良好。

工作具体记录：观察员189头戴特殊面具，确保隔绝了外界的任何声音和气味后进入好人馆观察房。肉眼无法辨别 ELLA 的方向。据189预估，ELLA 51% 可能位于坐标方位（2，-6），27%可能位于坐标方位（-3，2）。它用粗大的牙齿或指甲攻击了189左臂50次，右大腿50次。当189按下C3按钮，拆除外部电子束缚层，它暂时恢复平静。5分钟后，189播放婚礼No.1000好人馆谈话录音片段，录音主题为“一场暴力混乱的指控”，暴躁浓度等级随着ELLA开始进食下降，19:30降为3.5/5。

补充：观察员 189 恶意隐瞒和篡改了No.1001次好人馆观察流程；在观察房里，受到ELLA的引诱，他脱下了保护罩，与ELLA进行约长达15分钟的交流，甚至试图破解A1、B2按钮，释放ELLA。观察结束后，189对婚姻制度、社会资源共享制度甚至神圣婚礼都表现出极端消极的态度。考虑到他对人民的背叛和造成的不稳定，爱情工厂对其终身不再录用，社区判处他健康之家终身监禁，且不可通过任何方式离开。注：没有发现189号观察员与婚礼区滞留者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

【认罪书】

观察员189承认其在No.1001次好人馆观察流程犯下的一切罪责。对后续惩罚没有任何异议。

观察员189。

*

先前，我以为ELLA是受人崇拜的神祇，但在这份表格里，ELLA更像某种极其危险的魔兽。它被关押在“观察房”里，以空气中的负面情绪为食。这一点，倒和我们婚礼前通过传单感受到的魔兽对上了。

只是，婚礼上和好人馆里发表讲话的“ELLA”是谁？听声音，那分明是个女人。

能变成魔兽的女人？能化为女人的魔兽？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我晃了晃档案袋，从深处拿出五张彩色照片。

其中四张从不同角度记录了一个立在地面、巴掌大的黑色金属瓶。瓶身用白色油漆喷上了一个感叹号作为警示，地面则用荧光材料画了一个平面直角坐标系，两条坐标轴上画有刻度点。金属瓶正放在坐标系的原点位置。结合观察表猜测，这应该是好人馆观察房的地面，直角坐标系用于估计ELLA的大致方位。

不过，ELLA是装在瓶子里，还是整个观察房？如果是后者，瓶子的作用又是什么？

剩下那张照片的主角是一个满头冷汗的瘦弱男人。他瘫坐在办公桌同款黑色椅子上，黑色长发黏在额头上，双臂垂于身侧，双眼无光地盯着镜头。

翻到照片背面，我视线一滞——空白相纸用黑色钢笔写上“189”和“No.1001”。

照片上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金属瓶的拍摄者，即189号观察员。

我叹了一口气，坐直身体，陷入沉思。

这份文件透露出的信息有些我已经清楚，比如社区居民一旦表现出什么不稳定的情绪，或有不对劲的念头，就会被投放进健康之家。有些却牵扯出新的疑问，ELLA的身份愈加扑朔迷离；189号其实是爱情工厂的员工，爱情工厂不仅印刷传单规则，还负责“关押”和观察ELLA；婚礼区内的“滞留者”又是什么人？

我迅速回忆过去几小时发生的种种纷乱繁杂的事，企图找到一些被我忽略的细节。

是了……

那些不断出现在规则里的神秘人!在婚礼区传单的规则里，宾客只能相信穿白色制服的服务人员，且必须远离穿黑色制服的服务员。而好人馆规则指明，不能相信在馆内兜售甜点的黑衣陌生人。

黑衣人是滞留者？

我无法确定。甚至，我根本就没见过这么一群奇怪的黑衣人！

带着满腔疑问，我把寻找饕餮鼠踪迹的计划暂时放到一边，拿起白色档案盒里的其他文件袋，从45号开始，按照编号顺序快速翻阅起来。

这并不是美好的体验。档案里大部分内容是手写，这几个观察员的字迹各有特色，大都潇洒飘逸，难以辨认，同时掺杂俚语，不少母语者易犯的语法错误。阅读过程中，我无法确认好几十个单词以及它们的含义，只能根据语境和一些笔触磕磕绊绊地连蒙带猜，简直比正规的语言阅读考试还要耗费脑力。

大致读完这几份资料，我放空大脑，缓了口气，才继续思考。初步估计，这几位工作人员在观察任务中都受到ELLA蛊惑，“背叛了人民”。93号、172号和174号的情况与189号的一样，他们在观察途中取下了隔绝面罩，企图解除对ELLA的束缚；45和157号罪责稍轻，他们虽然摘下了面罩，但立刻戴了回去。前者受到的惩罚似乎是健康之家永久拘禁（某些单词含糊不清，我并不能完全确定）。对45和157的惩罚则是健康之家拘禁期间有机会改过自新，离开健康之家。

至于怎么重新来过？想必是通过夺人邀请函的勾当了。

我站起身，一面踱步，一面打量架上的黑色档案盒。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192号，那190号和191号观察员呢？他们也犯了错，还是在其他办公室？

作为工厂，“爱情工厂”肯定同时雇佣了不少工作人员，这两位的具体情况也许不是关键。

密闭房间内，空气无法自由流通，我刚进来时尚未感到不适，待久了，加上几小时没有喝水，就感到口干舌燥，对周围环境和时间流逝的感知能力也逐渐变弱。

事实上，我不太想把调查时间全花在这些档案盒上，但又怕错过什么重要线索，只好赶紧把白色档案盒的东西简单整理好，放到一旁，踮起脚抽出架子最上层的几个黑色档案盒，加快检阅速度。

和白色档案盒用工作人员编号标记档案袋不同，黑色档案盒中档案袋的排序规则是婚礼场次。比如最左侧的盒子里放着从No.0001到No.0045婚礼的所有日常观察表，观察时间段固定为晚上19点到19点半。填写这些观察表的观察员编号是1-8号。他们全部心性坚定地成功完成了观察任务。

一路数下来，大致翻查，架子总共30个档案盒，每排各10个。减去失败的那6份观察表，且最末尾的那个盒中才收纳了四份……

我在心中默算，得出答案。

不出意外，白色档案盒里有1303份观察表。

也就是，1303场婚礼。

可现在已经是第3058场。其他的观察表呢？在另外的办公室吗？

迷雾重重。

盘腿坐在地上，我流水线式不停歇地打开一个个档案袋，迅速扫视里头的观察表，没多久，确定三十份档案盒里出现了1-192号观察员。而且192号似乎刚上任不久，只填了四份，也就是最末尾那四份。

其他观察员的任务次数各不相同，一般保持在4次上下，少数只进行了1至2次任务，还有两位劳模，竟然完成了十次以上。

一位是160号。

还有一位。

指尖沿着狂乱的笔迹移动着，最终惊异地停滞在【观察员代码】一栏。

1…7…2?

本迷迷糊糊，头脑昏沉的我瞬时这个数字惊得双目圆瞪，我急忙找出白色档案盒，重新打开，翻到标了172的文件袋，观察员代码：172；日期：婚礼No.947……

劳模这是马失前蹄，即使进行了十次以上的任务仍然遭受了蛊惑？

我的视线定格在观察表【补充】栏的一句话上，先前，我并没有过多在意这样的描述，此时重新看下来，才发觉不对劲：“172通过自身更高级权限未经允许解锁了B2按钮，并试图破解A1按钮密码。”

C3按钮控制的是外部电子束缚层，A1和B2的范围应该更小，集中在内部。

其他观察任务失败的人，包括189号，都是“试图破解A1,B2按钮”。而172相较其他观察员权限更高，情况也更特殊。

至于他的处理后果。我睁大眼睛，试图分辨出那几坨粘连在一起的黑色墨团到底写的是什么，是健康之家终身监禁吗？我看了又看，酸痛的眼睛流出泪水。

最终，我无奈地移开视线，看不懂，完全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