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站在那算命的男人面前,举起手试探性地在他面前挥了挥。这人看着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也不费心揽客,只以一副十分悠闲的样子坐在石墩子上,嘴角挂着抹若有似无的诡异微笑。
"客人要算命吗?"这人突然开口说了句,把毫无防备的江景吓了一跳。
她略显尴尬地收回手来:“你这到底是能看见还是看不见啊?”
“看不见。”男人说:“但您这手风扇到我了。”
楼照问:“明眼未盲,为何自遮双目?作出这副样子,怕不是故弄玄虚。”
“非也非也。”男人笑眯眯的,未执旗那手抵在额间:“世间嘈杂,烦扰过多,更何况妖邪幻术之类手法乱人心绪,我自遮双目,因的是我不靠这对招子窥人命数,靠的是心。”
“茫茫天数此中求,世道兴衰不自由。”这神棍道:“您几位要算些什么?算出什么来可都是命中注定,千万别恼羞成怒对我大打出手,我只是老天的传话人。”
“不算命。”李荷灯说:“打听个事。十六年前,皇帝在此城外接了位女子回宫,你可有印象?”
神棍听到他们对于算命没什么兴趣时撇了撇嘴,声音有些痛心疾首:“前尘往事有什么好怀念的,还不如多看看……”
江景懒得听,往他手里塞了锭银子,神棍的话语微微凝滞,掂了掂重量,果然又恢复了那张笑脸。但等他飞快地将银子揣在怀里后,却让人极其不爽地说了句:“十六年也太久远,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呢。”
“不知道你还收钱?”江景气得笑出了声,伸出手想去拽他衣服:“把银子还我!”但这神棍八风不动,只默默地用手紧搂住自己,看那架势仿佛江景敢再有下一步动作他就要当街大喊非礼。
“你莫不是……”江景其实也觉得对这么个年纪大的长辈拉拉扯扯不太合适,仅拽了他两下就放弃了动作,突然灵光一闪,低声说道:“莫不是听到我们提到皇帝害怕了?怎么?这也不算妄议朝廷,更何况天高皇帝远,你顾忌什么?”
神棍充耳不闻、自说自话:“您们三位,命中多劫、血债难逃,三个杀星凑到一块,还真是稀奇。”
“呵,”楼照忍了一瞬,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嘲讽道:“你个坑蒙拐骗的疯子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哈哈。”神棍得意:“我跑得快。”
……
真是有毛病。
神棍见没人理他,思索了片刻又开口道:“皇帝他老人家我可没见过,不过三位要是有耐心的话,我可以给您们讲个故事。”
十六年前,樊阳城内来个了漂亮的疯子。
那女人披头散发,脸面沾血,整日在街上游走,行为诡异,仿佛那副身躯是刚抢来的一般,经常有人见到她无故抽搐,似人似鬼,状若疯癫。
那日神棍在眼上蒙了黑布就出了门,到了平常算命的地方时才发现自己那面极具特色的旗子竟忘了拿,但他也懒得折返,正巧旁边有道石子路,他便攥了满手小石块在地上摸索着摆出歪歪扭扭的“算命”二字。
摆字摆到一半,他就感受到有人停在旁边安静看他动作,内心暗喜今日这生意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神棍刚弄好自己的招牌站起,就听见一个怪异的女声开口,僵硬嘶哑,问他:“瞎子,帮我算算这具身体命数几何。”
有血腥味自身前传来,他认出这就是那个整日游荡的疯子。
但他也没纠正这女人自己不是瞎子的事实,只仔细地感受了下她周身大气运转,却感受到了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
怪不得她的用语如此奇怪,只怕又是那些妖邪之术作祟,神棍暗想,老老实实地说:“强行改命、命数交杂,我算不清。”
见面前人沉默,神棍也是胆子大,“邪不压正。”他说。
于是女人笑起来,仿佛生了锈的嗓子嘲哳难听:“可有破法?”
神棍不语,女人也不着急,路人纷纷侧目,想探知这一“瞎”一疯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凉意猛然刺到神棍脖间,女人长而尖利的指甲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他感受到面前人靠近自己脸侧,耳语道:“听闻皇帝将要南下探访……龙气可破?”
有血自他脖颈渗出,神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牙点了头。
“客人不给钱吗?”听着女人转身要走,他又开口:“做我们这行的都是泄露天道的罪人,不给些银子平衡因果的话我可是会遭天谴的。”
“谁管你死不死。”女人说:“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把你身上的钱都给我,我要去置办身行头。不给的话现在就弄死你,你也没必要顾忌那劳什子的天谴了。”
神棍将破烂衣衫全身的口袋都翻出来给她看,只找出了一枚铜币:“我身上只有这么多,还是我的午膳钱,客人您还是去抢别家吧。”
“其实我是骗她的。”神棍对着江景一行人喜滋滋地说:“我每天赚的钱还蛮多的,不过当时那女人估计是没看上我那枚铜钱,冷笑了声就走了。”
一日过后,城中商贾遭劫的风声传出。半月后,绪帝于护城河边纳一女子入宫。
“说起来遭劫的那家也有些邪门。”神棍讲上了头,也看不清面前三人的神色,自顾自说着:“我想想……那家姓什么来着?”
江景听完事件原委,叹了口气,这下可以确定那后宫德妃只是套了她母亲的皮囊,但她真正的母亲呢?是否还残存着那么一丝意识?是否还能够再次夺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
她的手渐渐发凉,索性去握楼照的手,这人平常像个暖炉般热烘烘的,但此时江景牵住楼照的手,却发现他的身体竟也泛了些凉意。
神棍仍在苦苦思索,江景问楼照:“怎么了?”
“没什么。”楼照笑笑,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愈发觉得这事棘手,有些替你着急。”
此时神棍终于一拍脑袋:“想起来了,那家老爷姓陆。”
李荷灯:“他遇上什么邪门事了?”
“啧啧啧啧啧。”神棍晃着手指,语气神秘:“其实邪门这词也不算特别恰当,我看他是遭报应了。”
“陆老爷十几年前在外游历时被一妖怪蛊惑,生下名半人半妖的男婴后才发现自己枕边人竟是不折不扣的狐妖,吓得连夜赶回樊阳府宅躲着,没想到却从此落下病根。”
“后来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有几个道士找上了门,告诉陆老爷他这病像是妖邪之术而为,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怀疑是不是那狐妖给他下了蛊,这人贪生怕死,挥洒钱财又连连召集好几位道长前去捉妖,剖了那狐妖的妖丹回来。”
江景皱了皱眉,不想多探听这些血淋淋的旧债,楼照看出她想走的意图,却晃了晃江景的手,说道:“听听呗,免费赠送的故事,还挺有意思的。”
好吧,毕竟现在想知道的讯息大概也了解完了,现在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于是江景继续听神棍讲述。
“因果不虚,报应不爽。”神棍感慨:“您们三位猜怎么着?那陆老爷不但病没治好,还被自己和那狐妖的亲生儿子捅穿了喉咙!虽然当时宅内人多即使救了回来,但陆老爷自那之后只能瘫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没过几个月就死了。”
“那儿子呢?你说当时宅内人多,总不能让他跑了吧?”李荷灯问:“半人半妖,我倒是没见过几个,但听说他们的妖力大都不如寻常妖怪。”
“他还真就没被抓住。”神棍回忆:“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当时只能站在府外凑热闹,忽然就听见院内一阵急促喊叫、连召了好几位郎中进去,后来我听府内的下人说,那小妖怪吞了他母亲的妖丹后跟疯了一样,几个道士都按不住,就这样让他趁乱跑了。”
说罢他又砸吧着嘴,有些后怕地说着:“不过那陆老爷出殡时我偷偷看了两眼,那可真叫一个惨无人色,风光了大半辈子估计没想到自己最后死得这么凄惨,也没个其他的孩子来继承家业,全让他的表亲给挥霍完了……报应啊。”
楼照静静听着,待神棍讲完后笑了一声,轻声说道:“你说话还真够难听的。”
“小小年纪就沾了血腥气。”李荷灯似是有些无奈:“尝到了夺人修为后功力大涨的滋味,只怕以后都不肯修正道了。”
气氛微微凝滞下来,但三人心中所想却全然不同。
“走吧。”楼照首先打破这沉默:“没什么好聊的了。”
“三位慢走。”神棍面带笑意向他们告别:“真的不算算命吗?给您们打折扣价。”
江景摆摆手,就这样携着楼照的半边手臂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我可不信命,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他们在樊阳城歇了一日后就启程避暑山庄,江景本来还想回伏云山一趟问问师父师娘有关魂妖的事,但对着地图看了好半天这半点都不顺的路,怕耽误了行程最后只好作罢。
三人赶到时听到消息,说绪帝刚从宫中出发,所携后妃中果然包括德妃。趁着现在山庄中守卫不多,他们提前踩好了点,万事俱备。
两日后清晨,江景抬头看了看乌压压的翻墨黑云,几乎要遮了天,一场倾盆大雨在这云中暗自酝酿着,只待时机来临,浇这世间个昏天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