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皮黑红的汉子抬袖抹了把汗，朝负手站在旁侧的萧斛道：“爷，宋瑾大人的尸身已经送到了文都，近日寻找咱们下落的人倒是多了一波。”

萧斛看着街道挂满的素绢，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少年清雅恣意的笑颜，寒风刮来他清醒了几分，眼底又浮出一抹自责。

他垂手厚重的车帘垂下，挡住了外头刺眼的光线。他心下清楚，宋谦为保自己平安回都，没有对外宣扬宋瑾的死讯，只任由外界猜测传言，以此转移追击萧斛的势力。

只是他们今日都到文都了，竟然又发现多了条尾巴。

他曾经毫不遮掩的锋芒毕露，在如今看来沉敛许多：“继续说。”他倒要看看，想杀他的人到底有多少。

那汉子继续道：“比起前两波，这波人倒是极少，一直四处探听您的下落。”他低头沉思一会儿，才道：“估摸只有二十来人。”

萧斛只觉臂上的刀伤有些发疼，带着几分倦色道：“先回府，不必声张。”

“是。”

－

今日的瑞王府可算是十分热闹的。

熠城太守文焕，文启华携妻儿登临瑞王府，下头的丫鬟小厮都知道缘由，躲在暗处偷偷闲聊。

一 丫鬟道：“你们听说没，文太守带着文家公子上府来相看灵溪小姐来了。”

另一人答：“看来我们王府很快就要办喜事儿了……”

有人就不乐意了，驳道：“哼，也不瞧瞧那文公子的门第配不配得上我们瑞王府，小小太守之子，想娶我们灵溪小姐，我瞧着就是想攀高枝儿，也不知道灵溪小姐看上了那文公子什么？”

她这一句话倒是让一干人都噤了声。

倒不是因为她这话说的实在，而是后头来了一身华服的瑞王殿下，旁侧还有个把小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季姑娘。

一边的婢子给那正说的欢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忙拉着她跟一众人朝不远处的瑞王跪下。

姜旒的神色有些冷，冷艳的面容上敛着几分沉色，倒是罕见的没有动怒。胡皎的面色不怒自威，一众人都战战兢兢跪下，方才说文柏宇配不上灵溪的那个丫鬟更是胆战心惊。

方才她是背对着瑞王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被瑞王听去了多少，这会儿冷汗直冒，头都快垂到地上了。

“为奴还敢议论主家的事情，你们成何体统？”胡皎旁侧的亲卫出面训斥了一番，又见胡皎微微摇头，似是不打算追究。

这才道：“下去管家那边各领二十掌嘴，叫你们长长记性！”下头跪的几个丫鬟婆子连连磕头称谢保证，原以为不被打出去都要被打个半死，没想到就掌个嘴，这惩罚已经算是极轻的了。

见他们还不动，怕触了王爷的霉头，亲卫怒喝一声：“还不速去！”下头的人才一溜烟离开了。

亲卫忙道：“殿下息怒，不过是些碎嘴子的下人，小的将这些人全都打发出去了就是。”瑞王殿下这人喜怒不形于色，有些时候，亲卫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就如现下，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动了怒！

胡皎眸中没什么别样神色，见姜旒也不打算追究，才道：“不必了，走吧，文家的人也该等急了。”几人过了游廊，一路行至前厅。

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了文焕的声音：“萧斛此子虽忠，始终却得宣王之后，又随母姓，恐不堪担此大任……”姜旒听到萧斛的名字，一时有些恍惚。

胡皎听这话，只在心中冷笑一声，说白了也是觉萧斛只是一个王爷之后，不算完全的正统。若萧斛真是皇子出生，这人恐怕早就拜到萧斛门下去了。

他使了个眼色，门前的侍卫报道：“瑞王殿下到！”

这一声出口，文家人就都起身相迎，胡皎微微一笑：“各位久等，方才要处理些事，这才来迟了。”面上却没有丝毫迟来的歉意。

文焕倒是会审时度势，只笑盈盈的给胡皎找了个台阶：“殿下日理万机，为民操劳，臣本不该上门叨扰才是。”

姜旒冷冷看着文家人，面无表情。

文柏宇早就见过姜旒，知晓她的性情，倒也见怪不怪，只是今日看他的眼神，总比上次见的时候多了几分怪异的冷厉，似乎要剥开他的皮肉审视他的魂魄。

他浑身僵硬，只好微微朝姜旒颔首，姜旒这才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目光，那样子似乎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文柏宇咬紧牙关，暗自压下了心底的不适，只要娶到灵溪妹妹，这些……也都不算什么。

文焕倒是客套了几句，见时机差不多了，才朝自己的夫人使了个眼色，王氏朝胡皎和姜旒微微一笑，才要提文柏宇和张灵溪的事：“今日本该是臣妇上门来的，只是殿下府中又无女眷，这才请夫君给殿下递了拜贴。”

胡皎接过婢女端来的茶，揭开盖浅呷了一口茶：“哦～倒不知王氏来本王府上，有何请教？”

王氏有了些细纹的面上一时间有些堆不住，尴尬一笑正要继续，就被文焕抢了话：“啊，是这样的，殿下应该也知道的灵溪小姐素来与我家小女交好，臣见这俩孩子也是情投意合，也一直希望犬子能觅得一位贤良淑德的佳偶。”

文焕见胡皎还是自顾自的喝着茶，也没表现出一丝想与文家结亲的神色，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如今看来，贵府千金便是佳偶，若能促成这桩婚事，臣和夫人定会视如己出，当亲女儿疼爱。”

随即看向姜旒，因着听了文柏宇的话，灵溪告诉过他，这位季姑娘倒是赞同灵溪自己的想法，这么想着也算是想要姜旒帮他们文家说几句好话。

姜旒却是恍若未觉，神色更冷几分。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持，方到门边的灵溪俏皮的朝守在门前的侍卫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侍卫都默契的装作没看见。灵溪这才朝门靠了几步，掩着泛红的面颊听着里头的谈话。

厅内的气氛有些僵持，姜旒看着文柏宇那副嘴脸，径自出了声：“贵公子若是诚心娶灵溪，我与殿下也是乐见其成，不过就是不知道文公子对灵溪是否真心，不掺杂异心？”

姜旒微微眯眼看着文柏宇，文柏宇却忽然想起几日前文羽诗同他说的话，一时间，心底竟有些发虚，没有答得上来，文焕一时也慌乱起来，朝文柏宇使眼色。

“嘭”的一声巨响，将文家所有人都吓了一个激灵！

胡皎面色冷清，看着文柏宇的眸中含着别样的深意：“月前，将季大人和邶王追进玉焚山的人，是文公子指派的吧？”

文柏宇心下一咯噔，脑中一片空白！

文焕冷汗涔涔，没想到事情会突然演变如此，却始终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连跪地朝胡皎求情：“殿下……此事可不能弄错，若不是再查一查？”

胡皎怒斥：“查？季大人离开熠城那一日，贵公子指派的人也出了熠城。季大人在胡嵘府外查探时，贵公子的人，也在那出现过。”他朝旁侧的侍卫比了个手势，不多时那侍卫就拖来两个人。

灵溪听完胡皎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原本红润的面容霎时间变得惨白，就算是面上打了层薄粉，依旧是掩制都掩不住的苍白。

侍卫将那两人押跪在文柏宇身旁，两个侍卫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了，见了文柏宇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

“这人，是在玉焚山抓到的。”胡皎淡淡解释的声音变得微寒：“原本本王就想查一查文公子，若没什么，就将灵溪许配给你，到不想，竟然牵出这么一桩事，动的还是本王的人。”

胡皎看向文柏宇唇角带着一抹弧度，眼神中却迸出一抹狠戾，惊的文柏宇心头一颤，他从未见过瑞王这副模样，像是自己动了他珍贵的东西，一时间面色又白了一个度。

胡皎的声音清冷语气里却有让他胆寒的无情：“说吧，你接近灵溪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姜旒抬手，旁侧的亲卫递上来一本册子：“上面是你从各处搜集的东西，我瞧过，都是你送给灵溪的东西，但这些东西，你在认识灵溪之前，就大批采买了！”

姜旒将册子丢在他眼前，冷声问：“是早有预谋？还是另有他人？”文柏宇惊的唇色惨白，这个问题他根本无法回，承认就证明自己对灵溪的情都是假意，都是算计！

他没想到，瑞王会查他，毕竟他为胡嵘办事的事情，根本没有人知道。

姜旒神色很冷，若不是她随身带解毒丸，他的人差点杀了萧斛。她手起剑落，文柏宇的左臂上就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他痛苦的惊叫一声，淡蓝的衣袍很快被血水染红。

汗水顺着眼皮落到他狠狠看着姜旒的瞳孔中，姜旒眼底的杀意渐渐浮出：“已经够便宜你了，毕竟我没有在剑上淬毒。”

灵溪咬着惨白的唇，一咬牙冲进了厅内。

“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算。”只听一声拔剑声响，姜旒的璧琰剑就架在了文柏宇的脖颈上：“伤害灵溪的人，我都会处理干净。”

文柏宇面色一白，眼中狠劲消退：“我以前是胡嵘的人，我的父亲不知道，还请殿下和季姑娘，放过文家的人。”

王氏这会儿倒是吓的直接晕倒在地，文焕则一个劲的擦着额前的汗珠。

灵溪甩开侍卫挡着她的手，面色有些惨白的看了地上大汗淋漓的文柏宇一眼，鲜血染红了他的左臂，往日清贵无双的贵公子，今日却十分狼狈。

“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