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蝉在枝头没命的叫唤,站在城门口的顾寒顶着烈日在心中不停的叫骂,他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狄族的天可汗巴彦淖尔终于如约来到了上京,带着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亲卫队,骑着马从城外的小路飞驶而来,然后在城门口勒住缰绳,冲门口的锦卫们弯腰致意,钱四和顾寒带着众锦衣卫回礼。
这天可真他妈的热,可算来了。
“首领,您只能带十人入城,这是上京的规矩。”钱四伸手拦住巴彦淖尔,阻止对方带着所有人进城。
巴彦淖尔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了耳末口中的那个叫梅叁的侍卫,正饶有兴趣看着他,轻轻勾了下唇角,小声说:“还真是白发,有些意思,回头可以多多了解一下。”
胡吉儿见巴彦淖尔不打算回应那个拦路的官员,也就自作主张地将人分散在城外驻扎,自己点了几个身手好的跟在身边,正想巴彦淖尔报备时发现对方只是微微点头,然后骑马入了城。
宫里头又要办宴席了,不过场地选在了演武场。顾寒坐在钱四后面,没什么表情地听永宜帝自个在那儿唱独角戏。顾寒看着永宜帝的脸,自从上次大病一场之后整个人都瘦了很多,眼眶深陷,脸颊消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好,现在说句话能喘三回。
永宜帝笑道:“今日要多谢首领大义灭亲,将潜逃回去的刺客送来归案。”
“不妨事,按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我只想与中原的霸主交个朋友。”巴彦淖尔摆摆手,好像没有听到永宜帝那句话中的意思,接着说:“只是我狄族的儿郎一直对中原的强者神交已久,尤其是我这位弟弟,所以就想着能不能趁今天这个机会,让两边人好好比一场,也好增进一下感情。”
永宜帝大手一挥,他同意了。因为这是两国相互递交的国书里写好的,巴彦淖尔刚刚也不过是说些场面活走个过场顺带给祁靖一个面子。
永宜帝这会正满面红光地问:“哪位壮士可愿一试?”嘴上这么问,但其实名单早就订好了,而且为防止狄族耍诈突然在边境增兵,所以这次并没有将戍边的将军们调回来,挑的全都是京中的高手。
席间站起一人,对着永宜帝朗声说:“|臣戍城守卫司令李兴,自请一试。”然后在永宜帝的同意下站到了台上,巴彦淖尔那边也将胡吉儿推了上去,两人活动活动筋骨就开始了。
这次的比试规定的是,不能用刀剑,但谁先掉下台子,谁就输了。但没想到的是胡吉儿在与李兴比试时,在李兴将要掉下去又拉了李兴一把,李兴正想说不用时就被胡吉儿一拳打在了肚子上,吐着血从台上滚了下去。等被人从地上扶起来时,人已经昏了过去。
顾寒眯着眼盯着台上的胡吉儿而且不止他,在场但凡有点眼力都看出来胡吉儿在下黑手,但巴彦淖尔却说胡吉儿不是有意的,但是不是有意的,从接下来的几场比试都能从祁清的人的伤势看得出来。
胡吉儿在振臂高呼,而祁靖这里却士气低迷。原本在名单中的一名锦衣卫同知气不过想冲上台,却被钱四放到他桌上的绣春刀给拦住了,而且顾寒也从后边伸手按住那名同知的肩膀,同他笑道:“让指挥使去给那蛮子一个教训,教他如何做人,咱们就坐着看着蛮子的好戏。”
台上的胡吉儿见上来的是一个锦衣卫,在他眼里锦衣卫就是群少爷,所以根本没放在眼里,直接一个侧身猛冲,想来个措手不及,但被钱四轻易地躲过了。
钱四不仅侧身躲过,还伸手扣住胡吉儿的肩膀用力一扭,那力道好似要将胡吉儿的肩膀生生掀断。胡吉儿吃痛但也顾不得,后腿一个直踢冲着钱四的小腹就去了,然后扑了空。
因为钱四预判了他的动作来到他身前的空档,用力一拳直捣胡吉儿的腹部,然后一个侧踢中了对方的腰眼,胡吉儿就这么毫无反应的飞了出去。钱四的力气不小,胡吉儿冒着冷汗站了起来,但临面而来的就是一记侧踢,带着风声直冲他的面门。
好的,胡吉儿被踹下了台,连钱四近身都没摸着。
胡吉儿认输,面色阴沉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恶狠狠地瞪着台上的钱四。但巴彦淖尔却不觉得有什么,胡吉儿轻敌,没认出眼前人以前在战场上交过手,那是他活该。
巴彦淖尔起身上台,代替了胡吉儿的位子,钱四却突然弃权,两个人都清楚,钱四是打不过巴彦淖尔的。
“既然这位将军弃权,那我也不强求。”巴彦淖尔笑了一下,转过头看着高位上的永宜帝:“不过我到是想见识一下祁靖皇帝的英姿,不知陛下可否赏面。”
永宜帝眉头一皱,大家都知道永宜帝哪里有什么武功,平时练练身法都只是为了锻炼身体而已。但顾寒却出声打断,将满朝文武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陛下仍臣之君父,不如让臣越俎代庖,试上一试。”
此话一出,一直低头喝酒的夏霁轻笑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台上,好似来了兴趣。
顾寒带着刀站上了台,笑着同疑惑的巴彦淖尔说;“梅叁,见过首领。我知道狄族的汉子们近战都是个中好手,但我是使刀的,今天就想见识一下首领的马刀。所以我们这局玩点不一样的,如何?”
巴彦淖尔伸出手,接住了从后面扔上来的马刀:“你想怎么玩,梅将军。”
“嗯......生死局怎么样,”顾寒慢慢抽出刀,刀柄上刻着残梅二字,“可以见血,但只要有一方开口认输,就点到为止,不然不死不休。”他扬起下巴,眼中藏有莫名的兴奋,龇着牙笑着。
高台上的永宜帝担忧地看着夏霁,但夏霁一边喝酒,一边淡定地告诉他:“陛下,你要相信你的臣子,梅叁很强。”
“行啊,”巴彦淖尔也抽出刀,将刀鞘扔给后面休息的胡吉儿,“你很勇敢,也很聪明,但很显然的是,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两人都摆好了进攻的姿态,在场外铜锣敲响的那一刻,巴彦淖尔低呵道:“你不该低估和小看你的对手。”
说完马刀就向着顾寒脖颈处砍过去,顾寒挥动长刀正要挡下时,马刀的刀锋却突然收力改变目标向顾寒前胸砍下去。场上的人一半惊恐,一半得意洋洋。但顾寒却突然松开刀柄转动手腕再次反握住刀柄,同时带动刀刃向斜上方用力送,架住了巴彦淖尔的刀。
巴彦淖尔有些惊诧,但顾寒却凑进了巴彦淖尔的脸,低声说:“我从不低估我的对手,因为除了没有交过手的,其余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太嚣张了——这是在场所有人的想法,而唯一与顾寒交过手的钱四却见怪不怪了。但巴彦淖尔却发现他的刀砍不下去了,很少有中原人的力气可以和狄族的大汉们相抗衡,这让巴彦淖尔改变目的,他决定在战场上会会这个年轻人。巴彦淖尔顺势后仰收刀,让顾寒的刀扑空。但下一秒,顾寒又是一个转身侧踢被巴彦淖尔单臂挡下,但挡得很吃力。
“我承认了,你是个可以认真对待的对手。”巴彦尔转臂抓住了顾寒右脚,正欲将其拎起,但顾寒却轻笑一声,用力转动自己的腰身,那架势好似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扭断腰身。同时借着巴彦淖尔上捡的力道收起左腿凌空而起,将左手中的刀快速换到右手对着巴彦淖尔的腰部横劈。
巴彦淖尔不得已放开顾寒的右脚,伸刀拦截而来的刀锋,但顾寒却用腰部肌肉强行控制自己的下半身落地,同时右手腕上提,残梅刀锋避开马刀的拦截,顾寒借站定后退的走位拉开与巴彦淖尔的距离,残梅刀也在这时划开巴彦淖尔前胸的衣物,血溅了顾寒一脸。
巴彦淖尔却大笑起来,没有拿刀的那只手在自己的前胸摸了一把,摸了一手的血。
他认输了,下台时还和顾寒说了一句:“梅将军左右开弓,是个能人,只是下次可以见识一下将军的双刀吗?我同时也很好奇你的身法。”
顾寒用自己的衣摆擦拭着长刀上的血,听到巴彦淖尔的话时笑着回了一句:“有机会再说吧。”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坐在他旁边的汤束凑上去问他:“你们怎么不继续打了,我还以为你刚刚要下死手了,可吓死我了。”
“不至于吧,你胆子这么小吗?”顾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痞里痞气地举杯冲他致意:“我倒是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巴彦淖尔刚刚只是轻敌再加上他有意隐藏实力,不能再给祁靖下面子,毕竟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他是来交朋友的。”
“只是可惜不能趁刚刚的机会杀了他。”顾寒说这话时连吐出来的气息都饱含着血腥味。冲得汤束后仰远离他,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那个,你脸上的血......”
“大人,这里裕王命小的送来的毛巾,您擦擦脸。”来者是墨书,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头盛着的毛巾还散发着热气,然后就被顾寒抓在手里往脸上一抹,毛巾变成了血红色,顾寒的脸又干干净净。
“多谢小公公。”顾寒朝墨书温和的笑了下:“小公公能帮找一个忙吗?帮我同裕王殿下带句话可以吗?”
墨书自然是愿意的,他将托盘放下,从自己的衣袖中抽出纸笔开始书写。裕王看着顾寒那头的小动作,尤其是顾寒边和墨书说着些什么,边转过头冲着自己眨了眨眼。
夏霁笑了一下,心情很好。
但永宜帝面色却不好,他没想到自己从上京的能人里面精挑细选的人,就像上台走个过场一样,一时间呼吸有些不顺,视觉也开始变得模糊。正在喝酒的沈鹤不经意地往永宜帝的方向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声,因为永宜帝嘴唇发紫,面色涨红地向后倒去。
文殊也看到了,叫了起来:“陛下,快、快,沈太医。”
沈鹤赶上去时夏霁也站在一旁,但轻松的姿态让他看上去不是很着急,文殊去和锦衣卫一起安抚乱作一团的大臣们,永宜帝身边就剩下沈鹤和裕王。
沈鹤将手搭在永宜帝的手腕上把脉,可他觉得夏霁一直在看着自己,搭在脉搏上的手指都在抖。而这只是开始,因为等他将手指拿下来时,沈鹤发现有人在给永宜帝下毒,这个毒性无法使人直接死亡,但对人体的损耗特别大,可以说永宜帝现在已经没几年好活了。
“丹清,我知道你发现了。”夏霁将放在沈鹤的肩膀上,整个人有意无意地散发出一股沈鹤从前没有在夏霁身上见过的威压,那是属于帝王的。
沈鹤是发现了,但如果现在挑明那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夏霁对于旁人的猜忌不会比永宜帝少,只不过是他一直演得很好而已。沈鹤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可不想这么早死。
“殿下说笑,下官确实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陛下这几次犯病昏过去都是因为气急攻心。”沈鹤这话让夏霁将手收回,他一看有效,接着说:“下官这就给陛下服下清心丸,殿下请便。”
夏霁又看了他一眼,放下心说:“嗯,皇兄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锦衣卫那边怎么样了。”
气急攻心的永宜帝是在自己的极泰殿里醒过来的,他躺在床上,一转头就看见他的元贵妃坐在床边的小凳上看书。
“知淮。”永宜帝的嗓子有些哑。
李知淮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又像是听出了夏云的哑嗓,马上去倒水喂夏云喝下。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做下来,夏云的心都要被李知淮给融化了。
李知淮将夏云扶起来,拿了几个软枕靠着夏云的背,又握起夏云的手轻轻拍着,口中问道:“陛下这次又是怎么了,可把知淮吓坏了。”
“没怎么,就是几个不长眼的狄族而已。”夏云缓着胸中的那口恶气,气愤地说:“近身搏斗比不过狄族朕明白,可这次挑出来的那些个高手们就跟走过场一样,连个胡吉儿都不过,可见这些京城戍卫司平日里有多怠懒。”
李知淮又去给夏云顺气,同时回想起文殊让人来传话时就说过这京城戍卫司的长官是姓张。是张家的人:“那陛下不打算给他们一个教训吗?”
夏云却摇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大动干戈容易伤筋动骨,换个总督就好了。”他说到这儿又想起了什么:“这次还是锦衣卫靠谱,而且钱四不愧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那出招刚猛有力。还有那个梅叁,他的刀法肤倒是没瞧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是使双刀的,但那个身法着实够狠,也难怪他不把巴彦淖尔放在眼里,看来以后可以往边境放一放。”
“可狄族这次不是来休战的吗?怎么又要往边境放,如若没有战事,而那个锦衣卫又想建功立业呢?”李知淮担忧地看着夏云。
“好啦,知淮不用担心朕,朕身边还有锦衣卫,至于那个梅叁,朕看他就是适合去边境打仗。”夏云拍了拍李知淮放在他胸口的手,无声地告诉她不用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