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莲生着急了。拉过他爹与申屠氏小声嘀咕后，最终定下还是由老爹出面。

“各位莫要心急，容我俩进去同老爷子通个气。老爷子若不认可，我们做小辈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姜姀看了眼姜槐，见他点头道：“也好。”

三人进去后，姜老爷子轻拍了两下手示意她坐：“臭丫头，原本以为你只会对我这糟老头子发威呢，没想到气起别人来也丝毫不手软。”

“阿爷，您就少揶揄我了。这不是为了莲姐姐的终身大事心急了些么。”

原先怒火中烧的几人见此情形都欣慰地笑，只有姜莲趴在夏氏肩头默默流眼泪。

很快门吱呀一声打开。莲生他爹走前头，还是一如先前的镇定神色。

这一家人倒是把红白脸唱得极致。情绪稳定的爹，蛮不讲理的妈，再配上个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好大儿，真是极品凑一窝。

“亲家，喜事啊。方才老爷子允了。说是贺家的骨肉一定得接回自家来养着，便算是认下莲儿这个新媳妇咯。”

姜莲喜极而泣，夏氏见女儿的事安定了，也跟着擦了把眼泪。

欢欢喜喜地改了婚书，一行人踩着落日踏上归途。

姜莲走在人群末端。拉过姜姀，借机同她说说体己话。

“姀妹妹，这次真的要谢谢你。若非你仗义执言，我与贺郎的婚事，还真没个着落。”

姜姀欲言又止，也不知当不当把心里的话向她和盘托出。眼下闹得这般，姜莲嫁过去后，那申屠氏势必不会给她好脸色。

再加上贺莲生又是个没担当的，他娘说话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她都不敢想这以后的日子会有多艰难。

犹豫再三，还是同姜莲道：“莲姐姐，你当真乐意嫁予贺莲生吗，哪怕他不认这个孩子，哪怕他对你那种态度？”

“咱们做女子的，不都是这样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今木已成舟，我若留在姜家，也会被其他人一人一口唾沫淹死。我真心倾慕贺郎，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希望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家三口，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听完这番话，她顿时打消了再劝的念头。好好的一个堂姐，前期性格不讨喜就算了，怎么还是个恋爱脑呢。

干干地笑了两声打算搪塞过去，又听她话音沮丧。

“幼时你我同时犯错受罚，你挨了打便又能四处玩耍，而我虽只是挨骂却被关在屋里三天。”

“你爹娘虽然胆小，但真遇上事时会拼全力护你周全。而我爹娘，小事会让我自己面对，大事例如今日，也是我闹着要上吊才换来他二人的庇护。”

“于是我发了疯地嫉妒你，一找着空隙就想方设法地针对你。有时候我都厌恶那样的自己。”

她喋喋地说了许多，像是要把陈年累积的不快都发泄出来。

原先她只觉姜莲刁钻。那时候的她像个扁平的纸片人，充斥着令人不讨喜的性情。听她吐露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片面。

她没有姜姀幼年时期的记忆，即便她二人重名并且模样相同，但她终归是抢占别人身体的那位。

她本无法回应姜莲提出的任何问题，因为她们的童年并没有重叠。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于她而言，不过是纸片人一句无足轻重的埋怨。

可现在，单薄的人儿有血有肉地饱满起来，让她真切地意识到，眼前人是真实存在的。

她不再把她当作NPC看待，只想跳出上帝视角，以她血亲妹妹的身份说一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眉宇间的阴云被风轻拨了下：“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

用力地握了把她的手，姜姀语气郑重地同她重复了一遍：“无论是作为姜家的女儿，还是姜姀的姐姐，抑或你自己，都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莲眼里噙泪，朝她伸来臂膀。两人在河边相拥，彻底冰释前嫌。

……

午后，宋衍难得清闲。

姜姀帮他挎上竹篮，打算一起上街采买。

二姐喜事将至。她这个做妹妹的，前阵子刚收获了小金库，理应出出血给准新娘和小外甥添置点东西。

老规矩，“人犯”上街时，面纱和小花都不能落下。

被悉心打扮后的宋衍瞧着愈发娇俏。他男身女相，挡去高挺的鼻峰后，露出的是一对浑圆杏眼。若非他身材魁梧，倒真是雌雄难辨。

两人在街上闲逛。

现代人在古代真是开了眼。姜姀东走西逛，看什么都新奇。

他们原先占的那个摊位处新来了个古玩商，卖的古钱币和手串都十分别致。

可惜囊中羞涩，她赚来的那些，买了这些小玩意儿就不够买其他。又去成衣店走了趟，想给姜莲买套孕妇合身的衣裳，结果一匹绢布就要千文。

垂头丧气地走出成衣店，她拣了个地方就地坐下：“长命锁要一两银，簪花钗要五百文。买不起，根本买不起。”

宋衍也如她一般蹲坐在地上，笑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在短时间内让钱生钱利滚利。不过那地方有些许危险，娘子可愿与我同去？”

“去，当然去。”她抖了个激灵，眼神瞬间明亮起来，“不过按你这说法，不会是去赌吧？”

“去了就知道了。”

他故作神秘地让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则是去找了个马夫。

没多久，马车停在她跟前，他从车里探出头来：“阿姀娘子，上车。”

虽疑惑却还是依他所言。上车后，她才缓缓开口：“那个……租马车要多少钱？”

“算我的。不过无需担心。这些银钱过不了多久都能赚回来。”

她带着满腹疑窦同他坐了一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走过的地方越来越颠簸。她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已经到郊外了。四下荒无人烟，路边有界碑伫立。她定睛看去，上面写的是“越城。”

“我们到越城地界了？”

“是，你我要去的地方就在越城。”

之前跟苏婶闲聊时，她听过关于越城的传说。据说这里和桦南城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风格。

桦南城烟火气浓重，老百姓过小日子做正经营生的多。但越城更像是一座硕大的黑市，里头做的买卖大多和律法擦边。所以大家都戏称它为鬼城。

现下她终于明白这人说的有些危险的意味。

车子从主街穿过，她适才发现旁人说的大多不实。

越城哪像她们说的那般乌烟瘴气。路边多是做小买卖的摊贩，不过卖的东西看起来比桦南城更上档次些，来采买的官人小姐也衣着富贵些。

心中疑云丛生。为什么宋衍看起来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还记得才方来时她就对他的身份产生过疑虑，后来被他糊弄着搪塞过去。

难不成这个小木匠身份果真不单纯，是打算借此机会同她坦白？

外头传来勒马的声音。马车缓缓停下。

没有脚凳，宋衍先跳下车，随后伸手将她从车上接下来。

二者掌心交叠，她顿觉事有古怪。明明拒婚这事已经成了，为何二人肢体接触后，新的剧透依旧没有出现。

难不成还有后续？

思绪被吆喝声打断。

“同心竞宝行，二位里面请。”

她不解地看向宋衍：“你先前说的有些危险的地方就是这儿？”

“这里鱼龙混杂，若是我们能赶巧卖个好价钱，可不就是钱生钱利滚利了。”

她没明白：“用什么滚？”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古钱币：“瑨朝时期的老物件。”

她一眼认出这东西是在桦南城的古玩摊上买的：“想不到宋郎君还有鉴宝的能力。”

他得意笑道：“木匠的必备技艺。”

她直觉他在撒谎，却苦于没有证据。

把古钱币交予竞宝商后，二人挑了个后方座席，静等宝物开拍。

锣鼓声过后，那人走到台前，手里捏着红丝线的一段，另一端缠的正是古钱币。

“本轮竞品，瑨朝永康年间古钱币。起价二十两，价高者得。”

“……多少？你买来时底价多少？”

“二十文。咱们运气好。我瞧过了，古玩摊上就这一件真品，其余都是工艺铺子里仿的。”

台下开始加价。

“二十一两。”

“二十三两。”

价格一直叫到二十八两，此后再无攀升。竞宝商一锤定音，收走零头后，交予宋衍整二十两银。

姜姀兴奋到愣神：“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手里有多少两银？”

“二十两。你摸摸，保真。”

她抱着一袋碎银爱不释手：“这下莲姐姐的钗子，还有小外甥的同心锁都有着落了。”

宋衍在旁看着。见她高兴，心里也跟着雀跃。今日碰见古钱币实属偶然，老天着实待他不薄，给了他借题发挥的机会。

儿时在府上，他凑巧因着兄长喜好古玩，偷摸跟着看会了些。原本也只打算赌一把，没想到误打误撞真赌成了。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是，此地不宜久留。

越城距离皇城更近，于他而言就更多一分危险。万一兄长的人出现，身旁的人也难免受到牵连。

姜姀欢喜地想去越城市集上逛逛。却听宋衍道：“越城物价太高，咱们不然还是回桦南城采买，到时还能留下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的确，钱不能乱花。原世界那种月光行为要是用在这里，那可是分分钟要饿死人的。

于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二人又折返回去。

银器铺里，姜姀拿起一只长命锁来回翻看。锁身是银制的，面上雕着一朵莲花，与孩子娘的名字正好对上。

“夫人好眼光，这是小店近期刚进的新款，现下只需五两银。我瞧夫人貌若天仙，郎君也是英姿飒爽，想必二位的孩子同样模样精致，搭配这个步步生莲的锁子最是恰好。”

她略微迟疑，与宋衍眼神交汇。

那人笑弯出了月牙眼，站在一旁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瞧东街那头还有家银器铺，貌似比这家更实惠些。夫人，若不然你我先去东街一趟，再行决断？”

她反应极快，顺着他的话道：“也好。”

两人转身就往店外走。

店家急忙追上来：“小店与二位有缘，既是诚心要买，四两银一口价拿走。”

宋衍附于她耳侧小声道：“差不多了。”

她颔首轻笑，几乎出于本能比了个“ok”的手势。

店家替他们将长命锁包好，宋衍接过放在竹篮里。

回去路上，姜姀嗔怪道：“你占我便宜。”

“这不是权宜之计嘛，夫……”他瞟了眼，“娘子莫怪。”

“下不为例啊。”

他爽快应道：“好嘞。不过娘子方才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咯噔一下。

皮肉刺痛，虽短暂却剧烈如千万根针扎。那熟悉的触电感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