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瑧言走下楼梯,走到左弈面前,他穿了件深灰色的圆领毛衣,做了假两件设计,外面那层是同色V领马甲,显得他整个人稳重又有活力。
工作室的人都在低声讨论着他。
左弈微微皱起眉:“什么事?”
赵瑧言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叫我们来的,怎么就把我们晾到一边了。”
他什么时候说的,左弈想反驳。
“原来你今天还约了人,那也不着急非要今天聚餐嘛。”程立维的手搭在左弈肩上。他是个擅长察言观色和打圆场的人,很多左弈不想应付的场面全都交给他,不过此时,左弈只想堵住他的嘴。
为什么非要挑在同一天同一个地方,左弈想逃的时候还能有个正当的理由。他潜意识里也希望明晞能把赵瑧言叫来。
左弈嘴硬道:“凑巧而已。”
“那真是挺巧。”赵瑧言笑起来眼角微微下垂,语调像个温润的绅士。
左弈站起来,绕过赵瑧言走上楼梯。赵瑧言环视一圈一楼的人,收敛了笑容,跟着上楼。
程立维转身问乔鑫遥:“他是谁啊?”刚才见乔鑫遥也叫那个人学长,还加了微信。
乔鑫遥看眼手机,刚才发出的好友申请还没通过,又把手机按灭丢在桌上:“左弈的朋友,高中时候他俩关系挺好的,走哪儿都一起。”
程立维摇头:“真的?想象不出来,我认识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他身边有关系那么好的人。那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性格不好还特别傲,不就是有个当教授的爷爷,后来他和我们一起做片子,提了很多想法,所以后来我们拿奖了,人家就是有资本傲。”
左弈一进包厢,卓微拉着嗓门:“嗨,我就说还得找个重要的人才能把他请来。”
“我还能跑了不成?”
卓微:“那不好说,你可是有前科的人。”
“……”
左弈坐下后发现赵瑧言正好坐在他正对面,不经意视线就会落在赵瑧言的身上。
上次匆匆见面,有左尚东,还有其他人在,赵瑧言能给他十分的客气。
如果没有人,赵瑧言会不会直接质问他,他倒宁愿赵瑧言对他生气,这样他的苦衷,他的不成熟,还有这些年无法倾诉的爱一样一样完整地展现给赵瑧言。
但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的氛围平和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哪怕许久不见的同学也会问一句你当初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
他琢磨不透赵瑧言。他们之间隔着八年的空隙,早就不再是什么能都说的关系。
高中的时候赵瑧言也让人琢磨不透,只不过那时他没往深了想,过了几年他才明白那时候两个人都表明了心意,赵瑧言却一退再退。
如果不知道哪一天会失去,不如从来没拥有过,因为人总是贪婪,总是毫无止尽地汲取他们所渴望的东西。
左弈他接过卓微递过来的红酒,一口干了,闷闷说道:“几年没见你们就这么对我?”
卓微没有灌他的意思,没来得及拉住:“没有,见到你高兴。”
趁左弈没注意,卓微左手搭在他肩上,右手去摘他的眼镜。
左弈反应迅速,抓住卓微的手腕反手扣在他的后背。
“疼疼疼,哥我错了。”
“我都没用力。”左弈笑了笑松开手,他的笑容里好像还带着嘲讽的意思,“几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手欠。”
卓微揉着肩膀:“几年没见你就别那么较真。”
左弈低头用食指的关节推了推眼镜:“戴眼镜附合我的气质,怎么了?”
说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卓微也笑起来,还传染了一屋子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笑,高中时也经常这样,挺傻逼的。
左弈很久没有这样开怀笑,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低低地骂了句“傻逼”。
明晞开玩笑说:“他要是不戴眼镜就显得太不稳重了,头发还像染的,是吧,左导。”
他们自然调侃起左弈,以前都是左弈怼得他们无话可说,如今总算是把当年的份儿连本带利还回去,左弈也乐意照单全收。
“左弈拿奖那部纪录片,我大学就看了,当时在我们专业还小火了一下。可惜没太注意主创团队,注意力都在主角身上,感觉特别像……”唐夏说起来有些后悔,她看了眼赵瑧言,又了看看左弈,“要是早知道把片尾一起看完了。”
左弈笑笑,避重就轻道:“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我那时候才大二,大部分时间是跟着学习。”
不知何时他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酒,一饮而尽:“我就是个凑数的,因为我爷爷是学院的教授,就算我的专业不是这个方向,我想加入也不什么难事。”
谁都听出来他的话里有说笑的成分。左弈总是用玩笑来掩盖他耿耿于怀的事情,如果不是认识他那么多年,很难分辨他的玩笑里有几分是真的。
左弈又想往酒杯里倒酒,卓微用手掌盖住了酒杯口:“你还真想把这一瓶全喝完啊。”
左弈把酒杯推到旁边,靠着椅子背。
有些心烦。
赵瑧言站起来把那瓶喝了一半的红酒放到旁边的矮柜上:“别喝酒了。”
说完叫服务员送来鲜榨果汁。
感觉到包厢里的气压骤降,几个人不自觉把话题岔开。上学总吐槽老师同学和考试,毕业之后就变成老板同事和工作,苦水三天三夜都倒不完。
“上映前我被导演和制片压榨,上映后还要被观众骂画得好不如拉出来的那坨东西。”明晞气得不行,看了眼左弈,继续说:“这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开工作室的好处。”
左弈接收到她的眼神,表示无辜:“我哪里是想拍什么就拍什么,真要这样我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明晞想到李柯嘉和他说左弈是因为接了渝江的项目才回去:“你怎么就接到渝江的项目了?”
“那个啊,霍黎介绍的。”
“霍黎?你们之前就有联系了?”
明晞只在前几年听说霍黎在北京开了家公司,一直都没见过他。
听到霍黎的名字,赵瑧言放下筷子,不动声色喝了一口果汁,在等左弈的后面的话。这一晚上他几乎没怎么开口,做得最多的一个动作就是聆听。
“没有,拍完之后那边组了个饭局,我碰上霍黎他爸……”左弈思考了一会儿该怎么说,“后来我联系上霍黎才知道大学我们同校,他不知道用什么条件和他爸交换了一个机会,然后通过我大学的导师给我介绍这个活。”
卓微听得云里雾里的:“你们关系太复杂了吧。”
霍黎绕了这一大圈,又让霍主任亲口告诉他赵瑧言他爸坐牢的真相,确实很复杂。左弈捏着吸管在玻璃杯里搅拌一通:“是挺复杂的,没法解释。”
他抬眼缓缓看向赵瑧言,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对面的人听:“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和赵瑧言站在悬崖两段的峭壁上,他们之间隔着万丈深渊,身体被无数交错的藤蔓缠绕着,只有一条连接着彼此,想要找到那条藤蔓,就要把其他的都扯下来,每扯下都会被上面的刺扎得鲜血淋淋。他们都尝过那样的痛,伤痕累累,撕心揭底,以至于现在就这么耗着,谁都不好受。
不管赵瑧言是否听见,左弈感觉比之前轻松了一些,逐渐开起玩笑。
楼上楼下的人左弈都得照顾上,跑了几个来回,不知不觉闹到了别人打烊的时间。
明晞付账时被告知左弈早就在预定时候付完了今晚所有的费用,虽然左弈解释他是尽地主之谊,再说也不能让女生付钱。
明晞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心想瞎子才会信你的话,就继续装吧。
左弈把工作室的人都送走,转回来看到站在店门前的四个人,此情此景又把他拉回高中的时候。
“你们怎么回去?”
卓微朝唐夏侧了侧脸:“晞姐今晚住夏夏那儿,我送她们回去。”
道别了卓微他们,左弈一个人晃悠回家。
这条路褪去一天的喧闹,寒风一吹,梧桐叶飘落一地,显得异常冷清。踩在干枯的梧桐叶上,能听到咔咔的响声。
左弈把外衣的拉链拉到头,挡住半张脸。平时走路十五分钟的路,今天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到,几道闪电催促他加快脚步。
走到大门外,不是很情愿地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迅速按下密码,手背滴下几颗冰冰凉凉的小颗粒,还夹着几滴水珠。
是雨夹雪。
刚才跟在他身后的咔咔声此刻也停下来。
左弈转头,正好一个人影走到路灯下,还是那身熟悉的休闲款黑色大衣的穿着,套在灰色毛衣外面。
雨夹雪落在他的头发和大衣上,像蒙了一层雾。
左弈脑子卡壳一瞬,也没想赵瑧言为什么跟着他。
“你要进来躲一躲吗?”
赵瑧言跟左弈进屋,路过小院,周围种了些花花草草,还有一架秋千。
左弈一进屋就把暖气打开,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
“雨停了我就走。”赵瑧言关上门,把初冬的寒气一起关在外面,脱下大衣,和左弈的并排挂在一起。
“你要喝茶吗?”
“好。”
左弈平时茶都很少喝,更别说泡茶。
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赵瑧言说:“其实喝水也行。”
“就算是喝水也得烧。”左弈按下自动上水壶的开关,回忆左恩铭平时泡茶的步骤。没一会儿,屋子里响起咕噜噜的烧水声。
落地窗外米粒一样的雪拍在玻璃上,左弈侧过头。
“这是不是今年下的第一场雪?”赵瑧言也看着窗外。
“是吧。”
水烧开了,左弈拿起水壶,一通操作之后,把一杯像模像样的茶放到赵瑧言面前。
左弈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他立刻皱起眉。
泡得太浓了,好苦。
赵瑧言倒是把那一杯都喝完了。
左弈又给他倒上一杯。
赵瑧言笑了笑:“你是想让我今晚不用睡觉吗?”
“对不起。”
“算了。”赵瑧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我不想听这句话。”
左弈隐约感觉赵瑧言压抑的怒气:“你想听什么?”
赵瑧言没回答他,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那天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不小心按错了。”左弈嘴快,说完才意识到不对。
赵瑧言苦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高考结束我给你打电话,你一个没接。”
好了,终于绕到这个问题上。
左弈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看向赵瑧言:“对不……我那时候太幼稚也太冲动,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还有叔叔那件事情,虽然我外公走了那么多年,但你想通过什么方式泄恨也好,报复也好,都可以。”
这是赵瑧言第一次见到左弈低头。
“左弈啊……”
他就算有再多怒气,也没办法对这样的左弈撒。
这场雨夹雪没下多久,还没来得及积雪就已经化了。
左弈送赵瑧言出门,给他叫了车,看着车一点一点开远,到路口转弯。他弯腰用冰凉的双手搓了把脸,也不管门口的台阶是不是湿的,直接坐在上面。
他不擅长道歉,今天他已经放下了所有的傲气说了那些话。
但并没有达到他预期的效果,赵瑧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没再说话。
他把脸埋进膝盖里,喃喃道:“烦死了,到底要怎么办?”
再抬头,面前站了一个人,逆着光只能看清楚那个人的轮廓,是赵瑧言。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一样东西一直放在你这里,现在可以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