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白兰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夜晚,第三次看向窗外。
这个季节,港城的夜雨不会很大。
它不过是一颗,接着一颗。
挂在了窗户上,留下一条水钻似的痕迹。模糊了远处红灯绿酒的光影。
只是看着那暗调的光影,身子骨就冷了。
可白兰反复扫过那一扇孤寂的窗,身上依旧烫得厉害。
她收回飘忽的眼神,看向自己怀中明显醉的不省人事的江雨浓,忽然觉得那些温暖来得有些痛了。
“黄姐……她都醉成这样了,你们的交易能算数吗?”白兰不明白自己是想走还是想留。
只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
今夜江雨浓做出的决定,等隔天醒来,她一定会后悔。
“卡都刷了,钱都到我账上了,有什么算不算数的?”
这位姓黄的老板靠在门框上,手里摇着钥匙。
临近打烊的时间点,酒吧里的客人也少了,大部分都醉醺醺的。
白兰知道隔会儿老板就会喊她家最壮实的几个闺女来把醉懵了的人抬出去,再把账单寄回她们家里。
这么一个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里子只看重钱的老板,怎么可能允许江雨浓反悔这次交易。
“可她都失去判断能力了。”白兰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往下滑,终于伸手回抱住她,不让她倒下去。
“那又如何?我可没诱导她给你花钱啊,她自己找到我提的这个要求。白兰,债有主。现在你可不欠我的。欠她的,你再到我这儿打工还她呗。”老板说罢,冲白兰勾了下嘴角。
她笑得可真丑。也不知道她自己知不知道。
白兰有些倦了。看来无论她说什么,利欲熏心的老板都不会把这笔天降的钱财还回去的。
“做亏心事可是要遭报应的。”总不可能在酒吧留宿——老板会收她天价房费,说不定比上次还会翻倍,毕竟江雨浓和她能算两个人。
“呵呵。小姑娘一个,漂亮话倒是说得轻巧,还不是要为了钱在我这儿卖笑。”
老板见女儿来了,也不和白兰多语,准备去做她最喜欢的事:算债了。
“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成富豪了,再来跟我讲你那些道理吧小穷鬼。赶紧跟你金主滚回家去,多留一分钟多收你一天留宿费!”
老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兰听见她坑酒蒙子的笑骂声,发出一声叹息。
五个小时以前,她才认识这个现在还赖在她怀里取暖的姑娘。
她们花了接近四个小时,用四百大洋买了一场敞开心扉的倾诉交易。
现在,她竟然要跟着这个她甚至不清楚真名的女人回家了。
这女人,还喝高了,很明显醉醺醺的,脸蛋儿都还带了不正常的红。
白兰努力把江雨浓带到最近的屋檐下避雨。
酒吧外的街道冷冷清清。人看不见一个,车偶尔飞驰来一辆,闪着刺眼的远光灯,打碎一整片夜。
夜的安宁纱又在片刻后重组,被淅淅沥沥的雨重新织好凉薄寂寞的氛围。
没有人可以供她们寻求帮助。
白兰没有雨伞,她更没办法让还没醒酒的江雨浓和她一起淋雨,两个人甩四条腿,一步步走进出她的租屋。
“那个……Rain小姐,您还醒着吗?”方才她们只不过是调酒师和顾客。
如今却是金主和她重金买下的情人。
白兰的态度都放得更谦卑了。
“嗯……嗯?小美人儿,你果然跟我走了。”
江雨浓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整个人犹如一条八爪鱼,本能的抓紧身边唯一的热源,把白兰缠得喘不过气。
“我们回家吧,可爱姐姐。我会对你好的。”她勾着白兰的脖颈,腰身压着白兰的手。
酒气熏过白兰的脸,和着一股被风吹拂的雨点一同撩进白兰的眼。
她忍不住眨眼,江雨浓的头也在这时贴在她肩膀上。
“可不可以……跟我走呀?”江雨浓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半闭着,鼻尖上点着水。
嘴一开一合,下一瞬又轻轻的咬过白兰的耳垂。
白兰打了个激灵。
在寒夜里,身旁的人未免太暖了点。
她这样温暖柔软,让白兰如何拒绝?
白兰和那股压迫着她的重量做了几下对抗,随即搂进江雨浓的腰。
“本来也想跟您走。”或许一个多小时以前,这句话还只是戏言。
如今,白兰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跟随这个姑娘。
哪怕只是贪图她在秋夜里,雨和风的凉声中给出的热度。
“那太好了,我们回家吧。”江雨浓跟个达到了目标的小兔子一样,欢快不已。
只不过一双眼还是睁不开,半眯着困倦不堪。
“可是外面在下雨,我们怎么回去?”白兰用空着的手抚去江雨浓脸上被风黏上的雨点,又轻拭过她的眼帘。
江雨浓可算睁开眼,懵了好一会儿以后道:“我开了车来。坐车回去就好了。”
说罢她挣扎着想要离开白兰的身旁。
失了热度,白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原来港城的雨夜真的很冷。
寒意可以顺着雨点扎穿皮肤,深入骨髓。
而她,不过是被江雨浓挡了风,又被她温暖了一半的身体,才轻视了这股冷。
白兰瞧着江雨浓歪歪斜斜的步子,赶紧上前。
这次她没有犹豫,伸出手搂住江雨浓的肩膀,以自己的身子作伞,替她遮去一半的风雨。
“小心一点,还在下雨。”一阵风带着海腥味刮过,白兰旋即脱下外套,把江雨浓彻底护在怀里,手掌盖着江雨浓的头顶,希冀这样能让她少淋点雨。
“你真好。我可以直接叫你姐姐吗?”
江雨浓反应不过来外界发生了什么。她不过是为白兰主动的拥抱而高兴。
“我已经是您的人了。”白兰一路护着她往停车场走,声音压的很低。
她那清冽如白兰地的嗓音卷着风的呼啸,穿透雨的叮咛,清晰的进入江雨浓的耳畔。
“您想要我怎么做,我就会怎么做。”
她们就是一对金主和金丝雀。
江雨浓无缘无故的帮她做了这么多。
现在开始,她就是对江雨浓言听计从的小小金丝雀。
被她掌在手里,说一不二。
“那就叫你姐姐啦。”江雨浓自顾自的高兴着。
白兰看她停在一辆黑车面前,大概明白过来。这是江雨浓的车。
“钥匙呢……”江雨浓粗暴的翻起了背包。
白兰保持帮她挡雨的姿势,目不斜视,没有注意江雨浓的包里有些什么。
“找到了。”江雨浓打开车门,下意识就想坐进驾驶位。
白兰拉住她的手臂。“Rain小姐,您才喝了酒,不能开车,我来吧。”
“怎么能麻烦漂亮姐姐开车呢?”江雨浓挥挥手。“姐姐坐副驾就好。”
然而白兰的态度有些坚决。“Rain小姐,您不可以开车。让我来就好。”
“我是来替您服务的。不是来享受您的好的。”白兰想,把她当作一个女佣也可以。
总归,江雨浓是出钱的那一方,是她需要献出忠诚的对象。
“话不能这么讲啊。什么服务不服务的。你不是我的女朋友吗?姐姐,你就听我的吧。我只是想照顾你,想对你好而已。”
江雨浓还戳了白兰的脸一下,瞧着有些不满。
白兰忽然明白为什么江雨浓会花这么多钱给她,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了。
恐怕只是因为刚失恋的江雨浓,把她当作了那个相爱两年的前女友。
也是因为失恋,江雨浓下意识的想要对她更好,想要挽回她,留住她。
而这一切的情感,其实根本不是对她的。
她只不过是那位前女友的缩影。
还是在江雨浓醉酒以后产生的。
白兰叹息了一声。她不该有多余的想法,说到底,她们之间也只是冰冷的金钱关系而已。
“如果我是您……是你女朋友,为什么我不能照顾你?”
白兰打开了后面,二话不说,把醉酒后无力的江雨浓推了进去。
“可,可如果我不能照顾你,你为什么还需要我呢……”
江雨浓说着,蓄积了一夜的泪忽然从眼角滴落。
车门还开着。白兰把自己身上的水汽勉强处理了一下,随后钻进了车厢。
她瞧着江雨浓眼眶里的泪不断凝结,放大,旋即团成一颗,爆开在眼窝。
她抽噎得厉害,眼泪比窗外的雨更闪烁,更刺眼。
那眼泪掉在白兰的手上,也比雨点更冷。
“Rain小姐。”白兰抚住江雨浓的脸,接住那一颗接一颗滑落的泪雨,稍稍用力,替她擦拭泪痕。
“爱是相互的,照顾也该是相互的。”又何况,在这临近清晨的雨夜,被困在车厢里的两个人,没有谁爱着对方。
有的只是一份酒精晕染的懵懂,和一份太沉重的亏欠。
“真的吗?”江雨浓的哭并不爽快。
她抽抽嗒嗒的,一下又一下的起伏。
就好像她的颗心被钝刀不断折磨过,疼痛悠长又缠绵,一阵接着一阵,褪也褪不掉。
“真的。”白兰稍稍靠近江雨浓一点。
现在,她是江雨浓的金丝雀,是江雨浓的佣人。
也是江雨浓幻想中的爱人。
她的主人伤心成这副模样,作为一个合格的金丝雀,她应该好好的安慰她的主人。
比如……
给浑身冷透了的江雨浓,送上一个热吻。
白兰看见江雨浓闭上了眼。
于是她也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