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表现得强硬,小翠却忽地软和了下来。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话,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冷静了很多,就连被惊吓到已然崩溃的理智都似乎突然回来了。
“陆小凤,你是不是很奇怪。”
“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又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小翠的面色依旧煞白,她的身体却已经不再发抖。
陆小凤当然感到奇怪,所以他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你说,我在听。”
“就在不久前,富江刚刚来到怡红院,那个女人就叫人送来了信,只要我能够杀了富江,她就能让我得偿所愿。”
陆小凤对此并不意外,“所以在富江死去之后,镇南王府和崔家同时出面,来保全你的性命。”
小翠冷笑一声,“没错,但这是我杀死富江的报酬。如果不是因为富江,如果不是因为杀死富江,镇南王府根本不可能看到我,崔家也一定不会愿意为我背上这样大的污点!”
她的声音满是怨愤,“我从崔家来到怡红院已经整整五年,你知道对一个女人而言,五年的时间有多长吗?我在怡红院看着数不清比我年轻比我稚嫩的女人进进出出,你又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崔家在我身上花了多少精力,又打听到怡红院和镇南王府的关系,紧赶慢赶地将我送入这里,可是整整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无论我借着这层关系在镇南王身边晃了多少次,他依旧记不住我!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只有那个女人!只有那个女人!”
小翠的面容扭曲,几乎要噬人般的恨声道,“哪怕我借着手段爬上了镇南王的床,他的嘴里念叨的还是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是我全部的希望,如果搭不上他,我的下场就已经注定了!”
“我会失去全部价值,崔家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在崔家,像我这样的女人数不胜数!我花了多少精力啊,才逃脱那个炼狱,我绝不能失败!失败就意味着我要去死,别的女人会接替我的位置,拿着我的成果,踏着我的尸体继续往上爬!我不甘心,这叫我如何能够甘心!?”
面前的女人眼睛已经通红,滚烫的泪珠一滴滴地划过那张惨白的脸,陆小凤无话可说。
他不是女人,自然无法与此时的小翠感同身受,所以他只能沉默。
而小翠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应。
“我不甘心,所以我只能接受那个女人的条件,只要我能杀了富江,只要富江死了,我就能一步登天。镇南王府会以最快的速度接我进府,我所担心的一切也将荡然无存。本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小翠死死地握着手里的密信,恐惧和恨意在她眼中反复来回,“事情明明已经在这样发展了,只要再等上不到一月时间,只要一个月,我就能迈进镇南王府的大门,就能把所有想要看我笑话的人踩在脚下。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这代价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小翠的神情终于彻底定格在了惊惧之上,她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撩起搭在肩头脖颈的长发,为了叫陆小凤看得更清晰些,还偏过下巴将瘦长的脖颈彻底暴露出来。
只见在那惨白的脖颈肌肤之上,居然有一道乌黑瘆人的可怕勒痕。
这勒痕显见勒得极深极重,若不是小翠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陆小凤的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还能活得下来。
陆小凤的视线定在那勒痕上许久,道:“你的意思是,你背后的那个女人,派人来怡红院在你睡觉之时想要勒死你,而你拼死逃脱,又来找我,想要我帮你?用那封信当筹码?”
红衣的女人面色怪异地摇了摇头,“不,我活不了,谁也救不了我,你一样救不了。”
小翠抬起头,在陆小凤诧异不解的眼神里,把手里那封被她揉的皱皱巴巴的信塞进陆小凤怀里,隔着衣物,陆小凤依旧被她冰凉刺骨的手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实在已不像一个活人的手。
“但我就是死了,也绝不要那个女人好过。”小翠突兀地冷笑了两声,“她想安安稳稳地藏在后面坐收渔利,简直是痴心妄想。”
“陆小凤,我听很多人都说过你聪明。虽然我并不相信,但我已经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帮我了。”
这只手被女人重新收回,她的脸上挂起诡异期待的笑意,“我不知道你有多聪明,但我在黄泉下,会很期待看到那个女人的下场,镇南王一定还不知道那个女人恶毒的真面目,只要想想那一天,我就高兴的不得了。”
陆小凤已经明白,小翠口中的那个女人,便是指使小翠杀害富江的背后主使,也是即将杀害小翠灭口的凶手。
那封满是秘密的信封现在就静静地躺在陆小凤的怀里,但不知为何,他却半点也不觉得愉快。
无论是谁,都不会想要看到一个活人赴死的。
望着面前的人,小翠脸上的神情微动,她突然开口道,“我马上要死了。”
陆小凤诧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小翠的眼睛深深注视着他,声音陡然间又轻又柔,“我要死了,但我还是个处子。”
陆小凤的心脏一窒,他几乎立刻便明白了面前这个女人的意思。
小翠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羞涩的神态,说话的语气也很平淡,就像她说出的只是想要喝口水这样简单的诉求。
“我该走了。”陆小凤用同样平淡的语气回答了她。
于是小翠的面色更加苍白,她重新挂起那种诡异的笑容,鲜红的裙摆上金色的纹路微微闪动着,“我本还打算告诉你一件事的。”
陆小凤一愣,“是什么?”
“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小翠的面色骤然冰冷,“在黄泉下看你倒霉,我想我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陆小凤,你已经可以滚了。”
陆小凤果然滚了,滚得又快又急,就像一缕轻烟一样瞬而不见踪影。
小翠却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夜风再起,那头黑亮的长发与鲜红的裙摆轻轻起舞,呆立在原地的小翠卒然发出一道尖细的叫声。
她仰面朝天,两只手死死揪住自己的头发,撕扯着抓挠着拉拽着,神情恐惧又扭曲。
“该死的贱人!有本事去找那个女人索命!”
“不是我的错!是她逼我做的!你凭什么缠着我!”
状似疯癫,形容狼狈,说话更是癫前倒后的红衣女人很快也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深夜的阴影中不知去向。
无声的小巷子里,唯有丝丝缕缕黑长的发丝滑落在石板之上。
分明风已停,那几缕长发却诡异地拧动了很久,才彻底安静下来。
烛火影绰中,满怀心事的陆小凤推开了卧室的门,他当然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小翠来找他的背后,到底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以至于对方连挣扎求生的本能都没有,一口咬定她马上便要死。
一个人若是还升得起报仇的念头,本该绝不会轻易认命。
陆小凤当然想不通,但他一贯是个不会为难自己的人,既然想不通,便暂时不去想。
房间里和他走时一般无二,富江正披着狐裘坐在木桌旁,桌上摆放着一面铜镜,她拿着一把桃木梳,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那头长发极为漂亮,在火光下竟似乎最上等的锦缎一般闪闪发光。
看着这头长发,陆小凤几乎立刻便想起了刚刚才见过的小翠,她的头发也是像这样长,这样直,这样美。
面前的少女似乎听到了动静,她放下手中的木梳,侧过头看向他,白皙的皮肤,美丽的面颊,上扬的眼尾,灼人的泪痣,以及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眸。
哪怕已经如此熟悉富江,再一次见到这张脸、这个人,陆小凤还是忍不住被她所吸引。
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女似乎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哪怕她不动不说话,只是简简单单地看上他一眼,他胸腔中的心脏就开始砰砰跳动,原本在想些什么,都似乎在一瞬间变得不再重要。
精致绝美的少女眼含埋怨地瞪了他一眼,她的声音也清脆又悦耳,“你要冻死我啊!关门!”
陆小凤苦笑着回身,将打开的房门闭上。
坐在桌旁的少女却已经絮絮叨叨地念叨了起来,“叫你去买个茶酥,结果竟然让我等这么久,我都要饿坏了!你是不是故意要气死我!”
陆小凤已经踱步到木桌旁,他从怀里摸出自己准备好的点心,边打开边诉苦,“我可是从城东一路跑到城西去,又从城西跑到城南,再从城南一路赶回来,这样远的距离,才买回了这些点心。”
“这是什么!?”富江瞥了一眼纸包里的点心,气恼道,“我现在只要吃茶酥!你去了那么久,就买回了这些东西!”
陆小凤无奈极了,果然这一招对付富江根本不会起作用,“福安居的老板已经歇下了,就算我出五万两银子,也得等到明日。富江,你不是饿了吗?总要垫垫肚子。”
“我不吃,我要睡觉了!你走!什么时候买到,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富江怒气冲冲地拍开陆小凤的手,站起来就往床上钻。
陆小凤早对富江的任性和坏脾气心知肚明,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木桌上,居然真的不再搭理富江。
他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的披风,把它挂在床头。
又慢吞吞地褪下自己的衣物,然后光明正大地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这是他的房间,是他的床,陆小凤低笑着一把将尖叫的少女抱进怀里,这也是他藏起来的女人,他怎么会蠢到去外面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