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风声簌簌。
姜鸾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坐起来,目光飘向窗外,缓缓蹙起了眉。
如今想见的人没有见到,不想见的人却送上门来,更何况今日走了这一遭,只怕又要过上几日,才能找机会再去扶云殿。
好在她被他救上来的事无人知晓,避免了他像前世一样受伤。
几日后,姜鸾的病终于好了彻底,太医看诊过后也停了汤药。魏帝大喜,当即说要兑现承诺,带姜鸾去禁苑的骑马。
姜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哪里能见到哥哥了,禁苑马场。
若她没有记错,这个时候的李昭还有另一重身份,便是马场的马差。
宫人时常克扣他的吃食用物,他为了活下去,只能假装是宫里不受重视的小公公,在马场得了份差事,不仅能管饭,还有月例可拿。
他也正是在马场结识了一个人,拜师学艺,学会了骑射和拳脚功夫。
“父皇,我们今日便去骑马如何?”姜鸾拉着魏帝的衣袖,撒着娇说道。
魏帝见她这般欢喜,自然是不忍心拒绝她,笑着应她:“好好好,阿鸾既然想今日去,父皇只好答应了,让兰桡带你换身束身的衣裳,父皇这就带你去马场。”
除去前朝各宫殿,魏宫后有三苑,即为西内苑、东内苑和禁苑,禁苑又称北苑,以山水园林居多,也是皇家狩猎场,各宫的主子们想要散心赏景便来此处,年幼的皇子们想要学习骑射也是来此。
姜鸾已经记不太清了,前世她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去禁苑是什么时候了,此刻她和魏帝一同坐在轿撵上,穿行在园林中,曲径通幽,小桥流水,让人心旷神怡。
禁苑掌事大监石敬安早已备好了魏帝的马,带着一众宫人候在马场外迎接圣驾。
“皇上驾到!”
“恭迎圣驾。”
魏帝带着姜鸾在马场内绕了几圈,马蹄落定,魏帝翻身下马,又伸手将姜鸾抱了下来,俯下身笑着问道:“朕的小公主,可是满意了?”
姜鸾笑着点点头,她自来了马场,便四下寻找李昭的身影,始终没有寻到,心下猜想他可能在马厩,便说:“父皇,儿臣也想学骑马,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
魏帝原想着姜鸾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来骑过一回便罢了,倒是没想过她竟会提出学骑马,但难得有件她想要的东西,魏帝自是要满足她。
他朝着石敬安道:“敬安啊,朕今日是来陪公主骑马的,你可听到了,公主想要一匹小马驹,你这里可有合适的小马驹?”
石敬安自是知道姜鸾的身份,她可是最受宠的小公主,声音愈发恭敬道:“回皇上,正巧有一匹六个月的马驹,通体雪白,想来是公主喜欢的,奴才这就让人牵来。”
姜鸾闻言看了眼石敬安,又道:“父皇,既是我的马,我想亲自去马厩挑选,可以吗?”
“阿鸾既然想亲自去挑,敬安,便不用牵过来了,你带公主去马厩,让公主亲自去挑选。”魏帝倒是认可她的话,以后是她的马,总要让她满意才是。
石敬安躬身应下,朝着姜鸾躬身道:“公主,奴才带您过去。”
姜鸾跟着石敬安来了马厩,在他的指引下,一眼便看中了那匹通身雪白的马驹。前世她没有想过学骑马,刚才虽说是为了找到哥哥寻的借口,但这一世,她的确是想会学骑马的。
石敬安能做到禁苑掌事大监的位子,自是懂得一番察言观色,只是让他意外地是,他竟然未能从一个八岁的孩子脸上看出她是否满意。
“公主可是哪里不满意?”他问。
姜鸾不语,她在马厩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替雪色马梳理鬃毛,她指了指他,道:“石公公,让他把马牵过来。”
姜鸾来得突然,李昭没来的及藏身,便一直低着头,试图用垂下的发丝挡住脸,不被她发现。
在听到姜鸾的吩咐后,他身体瞬间绷紧,掌心虚握成拳。
“江榷,把马牵过来。”
江榷?
原来他现在唤的是这个名字。
李昭抬眼望过去,姜鸾正紧紧地盯着他,仿佛他会消失一般,这个神色他有些熟悉,那日她落水后醒过来,便是这般盯着他。
他拧眉,这小公主……
不过他大概能想到,她不会揭露他,掌心松开,他牵着马走过来。
姜鸾这会儿倒是转过目,似是不认识他一般,打量着马驹,半响对石敬安道:“石公公,你去告诉父皇,我很满意这匹马,我想亲自喂它一会儿,让父皇过会子再派人来接我。”
石敬安怔然一阵,他哪里敢独自回去见皇上,便劝道:“公主若是满意,可以把马驹牵到马场……”
姜鸾出声打断他的话:“石公公只管告诉父皇,父皇若是怪罪你,便说这话是我说的。”
石敬安无奈,只好吩咐李昭:“江榷,仔细照顾好公主。”
李昭看了看姜鸾,沉默点头。
石敬安走后,姜鸾抬起头,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昭,她在打量这个还是少年模样的李昭。
眼前的李昭不过十四岁,虽已身长,但身形清瘦,面色苍白,显然是吃食不大好。
她不说话,李昭便也不出声,两人互相望着。
良久,姜鸾笑出声,“哥哥,你能不能低一点,我脖子都累了。”
李昭蹙眉,他看了看四周,马厩的其他宫人都在各司其职,偶尔有人目光瞥过来,也不敢停留太久,而姜鸾的声音不大,只能他们彼此听到。
他道:“公主,我不是……”
姜鸾耐心解释:“哥哥,我知道了,你不是我的哥哥,但是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而且你比我大,我喊你哥哥有错吗?”
李昭眉头蹙得愈紧,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姜鸾,没有再反驳。
姜鸾见他似乎接受了这番解释,扬起笑又说:“那哥哥可以唤我阿鸾吗?”
李昭不作声,姜鸾倒也不失落,他已经接受了她喊他哥哥,总有一日也会接受喊她“阿鸾”的。
“哥哥,我答应要第二日去寻你,但是我病了好几日,后来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便立刻去找你了,只是你不在扶云殿。”姜鸾缓缓低下头,声音委屈极了,似乎还有些抽噎。
李昭抿了抿唇,想到那日在九曲殿姜风琰和姜明桀的对话,又想到在扶云殿外看到的身影,她确实是拖着病体去找他了。
看着姜鸾低着头失落伤心,李昭心里的那点疑虑渐渐消失,她才多大,尚未接触到宫里的阴暗和腌臜,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她只是单纯地拿他当做救命恩人了。
“别哭了。”他出声。
姜鸾唇角微勾,挤出的眼泪刚好挂在脸颊上,看上去好不可怜。
只有这样,才能让哥哥尽快卸下心防,能接受她待她的好。
李昭见她还低着头,伸出手想去安慰她,但想了想拿过草料的手,还是收了回来,只道:“你的病可大好了?”
姜鸾抬眸,眼睛里还闪着泪花,脸颊上也湿漉漉的,朝着李昭点点头,小声说:“已经好了。”
李昭见她终于抬头,眉头稍缓,声音也柔了不少,看着她的脸道:“你可带了帕子,擦擦吧。”
姜鸾又点点头,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想来石敬安要不了片刻便回来了,可不能被他发现异样。
她看着李昭,身上的衣裳不知是从哪个小太监手里买来的,不大合身,手腕和脚踝处都露了出来。
她取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他,“哥哥,这个给你。”
“什么?”李昭没有接,她还小许是不懂,但女子送给男子荷包,可不是平常之事。
“是银子,我知道哥哥你缺银子,这个给你。”她特意跟钟灵和知意换的碎银子,方便他在宫中能用,听到要来禁苑后,便带在了身上。
她还道:“哥哥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李昭仍然没有接,但远远已经能看到有人朝着这边走来,来人不仅有石敬安,还有崔德录。
姜鸾将荷包塞进他怀里,又从他手中抢过草料,一边摸着马头一边喂它吃草料,六个月的马驹与她差不多高,她不用踮脚就能够着。
她低声说:“哥哥,以后它就是我的马了,你帮我给它起个名字,下次见面的时候告诉我,好吗?”
李昭看了眼走过来的石敬安,又看了看姜鸾,将荷包还给姜鸾动作太大,会引起石敬安的注意,眼下只能先收起来,待之后再给她。
崔德录和石敬安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朝着姜鸾施礼后,崔德录道:“公主,宫里来了几位大人求见皇上,皇上让奴才来接公主一同回宫。”
姜鸾点点头,又转头对石敬安说:“石公公,这匹马本公主相中了,你派人仔细照顾着,下次来禁苑,本公主就要学骑马了。”
石敬安恭声应下:“公主尽管放心,此事交给江榷,他定能照顾好公主的马,奴才静候公主。”
“极好。”姜鸾满意。
崔德录打量了一眼李昭,毕竟多年未见,李昭已从稚子到少年模样,他并未认出李昭,只当他是石敬安手底下的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