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迎婿日。
文芳芳一大早便收拾好了年礼,准备带周松一起回娘家。
“喜儿,你看看你姨夫姨母来了吗,说好一大早就出发的,她老是磨磨蹭蹭。”
文芳芳和文芬芬的娘家远,她并不是每年都能回去。难得今年周安身子好,她早就约好了文芬芬一起回去。
初二去,初三回,还带上周喜和珍珍一起。
余桃现在有些热衷于开新地图,只以为自己和周安也要去。
结果文芳芳塞给她一份备好的年礼,道:“今天你和安子回小李村一趟,毕竟头一年,还是回去给长辈们拜个年,再给你爹娘扫个墓。”
原身余小桃在小李村没有亲戚了,但也收了村长许多照顾。
还有余小桃的爹娘,也确实该去看看。
余桃点点头,接过年礼。
文芳芳又交代:“早食和午食你喜儿姐做好了,热一热便能吃。”说着,她又有些犹豫:“至于晚食......让安子煮点粥应付两口吧。”
文芳芳犹豫再三,还是开不了口让余桃做饭。
余桃的手艺,她不放心。
等文芳芳他们一行人离开后,余桃和周老爷子打过招呼,也带着周安出门了。
周家村到小李村并不远,余桃和周安走着过去。
余桃是头一回去小李村,但原身余小桃对小李村每一条路都烂熟于心,这种既熟悉又新鲜的感觉,很微妙。
一走进小李村,余桃便发现,小李村比周家村要富裕许多。
村子大,路宽敞,养猪养牛的人家也比周家村的多。
两只小土狗见他们进村,先是吠叫了几声,随后便摇着尾巴围了过来,竟是像认识余桃一样,冲她呜咽撒娇。
“大黄?黑子?”余桃发现,记忆中好像真的有这两只狗。
是认识的狗!那就好,不摸白不摸。
余桃蹲下身子,心满意足的摸了个爽。
“你喜欢狗?”周安问道。
余桃作惊讶状:“小狗这么可爱,有人会不喜欢小狗吗?”
周安轻笑出声:“是是是,可爱得紧。”说这话时,眼神却是直勾勾看着她的。
余桃熟门熟路的领着周安,先去了村长家。
小李村许多外来人口混居,但村长还是姓李的。李有才是个老童生,已经花甲之年,两鬓斑白。
在余小桃的记忆里,这个村长是十分称职的。
他有文化,带着村里人种地养猪,也愿意接纳外来人口,小李村的日子越过越好,村子人口也越来越多。
余小桃的父亲病逝后,葬礼都是村长带着村里人操持的。
看到余桃带着夫婿来拜年,李有才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倍感欣慰。当初把余小桃嫁到周家村当冲喜娘子,虽是余小桃自己同意的,但他还是有些愧疚不安。
周安那孩子他也见过,当时实在是病得不成人形,都说怕是活不了多久。
眼下看来,不仅周安恢复得与常人无异,连瘦弱的余小桃也变得面色红润,亭亭玉立了。
想来算是因祸得福了。
李有才和小两口说了会话,又回房里,拿出个包袱给余桃:“年前寄到的,本想着过完年找人给你带去。”
他长长的叹息:“余枫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余枫,是原身的哥哥,听到这个名字,余桃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痛。
是原身身体留下的记忆吗?
她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封信、几两银子、一截腕带和一枚印章。
征兵令来时,余小桃不过十二岁,余枫刚满十八,意气风发,只想闯荡一番事业。因为越朝近年并无大的战事,此次征兵只为剿匪,尽管十分担忧,但父亲余泽也让他去了。
去的是西南禹州,头几个月尚有音讯传回,抱怨天气湿热、操练累,或是说些军营的趣事。
最后一封信则是说不日有场任务,定能挣个军功回来,给小桃儿说门好亲事。
至此后音讯全无,寄去的信再无回应。余泽忧思过重,一病不起,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十三岁的余小桃。
两年没有消息,余桃毫不意外的发现这包袱里是一封讣告。
信是余枫的同袍寄来的,在战斗中,余枫为了救他陷入山匪包围之中,尸骨无存,他也因此重伤。
没有找到余枫的尸骨,无人能确定他是否真的死了,因此也没有抚恤金发下。这位同袍便攒下自己的饷银,寄回了余枫的老家。
和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旧得发黄的腕带,和一枚竹节根做的印章,都是余枫的私物。
因为当时余枫未留下准确的地址,这包袱辗转了许久,如今才寄到。
余桃抚摸着腕带内侧绣上的“余枫”二字,脑中浮现起余枫出发前,余小桃熬夜为他缝制衣物的场景。
和余桃不同,余小桃会做很多事。几乎包办了父兄的全部衣物。她为余枫做了鞋子、腕带,实在来不及缝冬衣,急的大哭一场。
余枫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等日后再寄就是。
余桃摸了摸自己面颊上滚落的泪,这种感觉很微妙,她明明是个旁观者,却能切身体会到余小桃的记忆和情绪。
李有才又叹一声:“哎,节哀。”
余桃抹去眼泪,收好余枫的腕带和印章:“李爷爷,能不能劳烦您把这五两银子寄回给送信的人?告诉他不必内疚,既然余枫是为了救他而死,想必也希望他好好生活。”
李有才应允。
离开村长家后,余桃的情绪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周安垂眸,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怜惜:“桃娘......”
余桃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冲他扬起一个笑脸:“没事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两人又去几家关照过余小桃的长辈家里拜年后,余桃便跟着记忆回到了余小桃的家。
院门紧闭,院子里枯叶满地。不过几月未归,屋内的一切还保持原样,只落满灰尘。
这个家承载了余小桃的许多回忆,余桃每走过一处,脑中便能浮现出相应的记忆。
能带走的都被余小桃带走了,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连家具都少的可怜。
余桃看了一眼,便又锁上门。
余小桃的父母葬在村后的山坡上,余桃凭着记忆找到了两座墓。
她找村长借了人手,想为余枫立一座衣冠冢。
木制的碑,两座旧,一座新。余枫的墓里,葬着绣着名字的护腕。
余桃把那枚印章留下,算是作个念想。
她拂去碑上的尘土,在坟前虔诚地叩首。此时才真正有了接管他人人生的真实感,既然接管了余小桃的记忆、身体和身份,便要替她好好活着。
***
从山上扫墓回来后,余桃有点无精打采的,连带着周安也沉默的跟在旁边一言不发。
在小李村的任务已经完成,两人正准备回家,却听见有人喊周安的名字。
回头便看见坐在自家门口的陆清珩,正挥手招呼二人。
陆清珩是回村子过年的,不用去县学上课,他便不穿学子的青衫,一身褚褐色的窄袖布衫,吊儿郎当地斜靠在竹椅上。
身边起一个小炉子,茶壶冒着热气,周边围了一圈板栗和金黄的小橘子,被烤得香气四溢。
“怎么?你是来给我拜年的吗?”陆清珩招呼二人坐下,嬉皮笑脸道:“来来来坐,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
周安坐下,毫不客气地拿了个烤好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道:“今天初二。”
陆清珩在脑中转了一圈,知道他是陪余桃回娘家拜年,奇道:“弟妹竟是小李村的?为何我以前没见过?”
说罢,便看向余桃,仔细辨认起来。
之前在县城匆匆一面,他也不好盯着好友的妻子看,此时认真看了看,还真有几分面熟。
周安把剥好的橘子递给余桃,又拿了板栗剥:“你搬去县城时,内子年纪还小。”
十几岁的女孩子,本就一天一个样。更何况余桃这些时养胖了不少,越来越有少女的模样。
陆清珩突然道:“余枫!你是余枫的妹妹!”
余桃倒是不知道他还认识余枫,点头应是。
小李村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余家的事,陆清珩不免内心唏嘘,余枫和他年纪差不多,也是童年玩伴之一,当初听到余家的情况时,他已经搬至县城,便只捐了些银钱,做余家叔叔的安葬费。
没想到那个余家孤女竟成了自己好友的妻子,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陆清珩感慨道:“你即是余枫的妹妹,又是小李村人,以后我也拿你当自家妹子看待,周安这小子要是欺负你,只管来找我便是。”
说到此处他突然想起一事:“诶周安,你上次不是说要给弟妹、唔......”
话未说完,他嘴里便被周安塞进了一个橘子,一咬,满口橘子皮的苦涩。
陆清珩怒目:“呸呸呸、你怎么不给我剥皮?”
周安语气淡淡:“抱歉,忘了。”
言罢,拍了拍衣袖起身:“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陆兄,多谢款待。”
两人拍拍屁股走了,陆清珩低头一看,炉子边的橘子和板栗,被他们吃了个精光。
陆清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