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卿在某一瞬间都差点以为是故人重逢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是!
面前人瞳孔颜色和那位不同,样貌也要年轻上一些,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
性子也不一样。
若是那位,进来一抬头,恐怕就要开启不带脏字的怼人模式了,哪会像面前这人这般规规矩矩地站着。
只能说大约主神也是会偷懒的,不同世界不同时期偶尔也会偷偷懒用同一个脸模,要不世界怎么会有大众脸和撞脸?
温了了一直在等下文,结果半晌过去,温竹卿只是看却不说话。
温了了暗叫奇怪,凑上前,道:“师兄,怎么了?”
“无事。”温竹卿收回眼皮,敛去眼底情绪。
“师兄一向果断,今日这般,肯定是呛了水还没缓过神来。”不管合不合理,温了了强行带着节奏,“都是这小子害的,师兄你想怎么处置他?”
怎么处理?
温竹卿还真没想好。
不是因为这档子事分了神,而是根本就没费那个脑细胞。
他沉吟一会,准备随便找个处罚,碰巧一个报信弟子穿过廊下,走了进来。
“大师兄,二师兄,宗主传你们去聚英堂。”
温竹卿温了了同时转过了头。
“师傅回来了?”愣了愣,温了了道。
“是。”传信弟子恭敬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屋中那个高大却湿淋淋的身影,“陆师弟,宗主也叫你同去。”
聚英堂起了个唬人的名字,其实就是个会客厅,用于接待客人,偶尔也会处理处理本门事务,下发下发任务。
今天就是后者。
温竹卿换衣梳洗花了些时间,等到的时候,温父,温了了,陆程哲已经站了半天了。
他不紧不慢走到近前,施施然行了一礼,“父亲。”
温父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温竹卿知道这是人未到齐的意思,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定了下来。
位置对面就是陆程哲,温竹卿抬眸过去,眉头微挑,目光中带了些审视。
同样一张脸,穿上西装梳成大背头就是迷倒万年少男少女的高冷男神,穿上古装,长发束起则是好一番四平八稳,内敛儒雅。
一件山岚色衣袍,穿在他人身上是稍逊一筹,牵强附会,穿在他身上就是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挺拔的背仿若山崖旁一棵劲松,眉浓而密,眼明而亮,唇峰平缓而柔和,原本高冷的脸在气质衬托下自呈一派温和书卷气,不仅不冷不傲,反正温润内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正派人物。
温竹卿虽然不以貌取人,但主神对反派的刻画也未免太...太不像坏人了。
晃神间,温父的训斥传了过来,“堂堂万宗之巅嫡传弟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不给众师弟做榜样就算了,还天天做反面教材。”
温父与原主关系不算好,约莫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缘故,他待亲子远没有陆程哲好。
若换了原主势必要心高气傲论上一论,但温竹卿却没这个兴致,只点点头,道了声错。
温父蹙了蹙眉,仍是不满意,还要训斥,门外却先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温宸,你又在欺负我徒儿。”
随着声音,两人出现在聚英堂门口。
分别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以及一个身形修长,五官清秀的少年。
因着传送海量记忆对人脑会造成一定负担,所以神使只传了关键信息,至于这些配角只有寥寥名字和大致人物关系,名字和脸并对不上号。
神使主动出声,贴心解释着:“宿主,面前的老者是你师傅——东来长老,少年是新入门的小师弟——林听鸢。”
温竹卿垂垂眼皮,上前一礼,“师傅。”
同时堂中几个小辈也各自朝长辈行着礼。
“温宗主。”
“东来长老。”
“还说。”温父看了小老头一眼,“都是被你惯的。”
“我的徒儿,我乐意惯着。”东来长老跷着脚坐下,眯着小眼睛看了陆程哲一眼,“再说你没惯着你徒儿?”
“程哲天赋好,为人也端正,哪像他不思进取,不成正行。”
“欸,这我就不喜欢了,你夸你徒儿就夸你徒儿,干嘛还要顺带踩我徒儿一脚。”
两人是妥妥的欢喜冤家,一见面就斗嘴的,其余人见怪不怪。
被宗主夸奖陆程哲本该高兴,可是相反,那张端正的脸没有任何喜悦之色,眉宇反而轻轻一蹙。
今日是谈正事的,温父无意斗嘴,见人来齐了,便转到了正题上,“你们也到年纪了,是时候下山历练了,正好下界石有任务传来,说是玉竹镇有水鬼之祸,你们几个就一起去吧。”
下山历练不仅能除魔卫道,收获门内弟子大批艳羡目光,完成任务还能收取佣金,收获宗主亲自颁发的灵石,凡门内弟子得任务者无不欢呼雀跃,如温了了。
温竹卿却是神色如常。
温父将本门信物高高举起,在温竹卿面前划过,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不放心地交给了陆程哲。
温了了眼巴巴看着,心中雀跃转而变成了愤愤不平。
与此同时,温竹卿脑海中机械声响了起来。
“解锁第一次任务,地点:玉竹镇,任务:消除邪祟。”
温竹卿眉毛挑了挑,“这就是任务支线。”
“是的。”神使道:“支线任务的完成与否也关系到复活卷轴的发布,请宿主认真对待。”
温了了日常与温竹卿的默契可以用心有灵犀来形容,今日却不知为何,他使了无数个眼神,温竹卿都没反应。
最后也不知道是立功心切,还是头昏了,居然直接站出来,“师傅,陆师弟就不用去了吧,我觉得我们几个可以就可以了。”
温父抬眸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你可以?来万宗之巅几年才勉强筑基,你还觉得你还可以?”
温了了瞬间惭愧无言。
众人退出聚英堂时,温父留下了温竹卿,这一留就从下午到了深夜。
将近子时,温竹卿从聚英堂出来,仰头看了眼天边高悬的明月,心中不免一阵疲累。
温父留他无非为说教,温竹卿向来是个说教任你说,听不听由我的人,可温父的战斗力实在是彪悍,散漫如他,也差点撑不下去。
伸了个懒腰,抬步朝春昼小筑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踩踏枯枝的声音。
温竹卿拧眉回头,一张熟悉脸庞出现在眼前,“陆程哲?”
“师兄。”陆程哲端正行了一礼。
温竹卿理了理衣襟,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在等师兄。”
“等我?有事?”
陆程哲点了点头,又是恭敬一礼,“我想向师兄赔罪。”
赔罪两字一出口,温竹卿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情债二字,但两人还没牵扯到一起,情债也自然无从谈起。
“害师兄落水...”陆程哲就着行礼姿势将头低了低,诚恳道:“我很抱歉。”
这件事啊。
温竹卿甩甩袖子,“落水而已,我并未放在心上。”
左右落水的不是他,只不过魂灵阴差阳错附在原主身上,他有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师兄大度。”陆程哲抬起头,一脸的感激与诚挚。
然这感激只停了一秒,复又变回自责。
抿抿唇,他道:“可我心中实在愧疚得很。”说着眉头皱起,竟是一脸沉痛之色。
温竹卿挑挑眉,内心不禁腹诽,是这个尘世的渣男格外有道德?还是扮猪吃老虎多了,演技也自然斐然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陆程哲,里外上下都瞧了一遍,愣是没看出任何做戏痕迹。
可若真是有良心,又怎么会成为渣男?
温竹卿搜寻着神使植入的记忆,试图找到面前人与原主分歧的点,但找来找去都是空无一物,除了感情纠葛四个字再没有其他。
温竹卿敲了敲神使,发问道:“陆程哲与原主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使这次迟了半分钟才出现,“为了保持任务神秘感,暂时无法告知。”
“无法告知?”温竹卿皱了皱眉。
“是的,宿主如果感兴趣可以独立解谜,不过解谜同时别忘了刷虐渣值,早日刷完早日获得复活卷轴。”
温竹卿:“……”
“这两样东西...”陆程哲从袖间取出两个瓷瓶,恭恭敬敬递到温竹卿面前,“给师兄。”
温竹卿没第一时间去接,瞄了一眼瓷瓶,问道:“这是?”
“伤寒药,归茕草。”
温竹卿眼睛亮了亮,从善如流地接过了瓷瓶。
那个乌突突,一靠近就能闻到浓重药味的不必说,自然是伤寒药,为什么给他更好理解,毕竟他刚被陆程哲从泉水里捞出来。
真正珍贵的是那个泛着红光,一看就并非凡品的白瓷瓶。
里面的归茕草一味低阶灵草,应当是陆程哲拜入师门时,温父亲手所赠,可抵万金,珍贵无比。
说到这,大家可能觉得夸张,一个低阶仙草而已,修仙弟子虽然不能人手一件上等法器,百年灵草,这种普通灵草还不是信手拈来。
如果这么想,那就错了。
如同万事万物都有兴衰,修仙尘世也有鼎盛衰落。
也不知什么原因,自九百年前起,这个尘世就一直处于衰败中,不仅弟子根骨一代不如一代,就连灵石灵草也成倍枯竭,到了最后普通灵草也到了一株难求的地步。
整个万宗之巅看似富饶,全宗上下搜罗一遍,归茕草也找不到100颗。
是以,陆程哲拿出的哪是一株仙草,分明是他在万宗之巅的箱底。
温竹卿捏住瓷瓶细口,里转一圈外转一圈,问道:“为何给我?”
“算是歉礼,为不小心让师兄落水赔罪。”
似是怕温竹卿不收,陆程哲礼数周全道:“我知道一株仙草对师兄不算什么,但至少算我一点心意,赠予师兄,祝师兄早日修为大成。”
修为大成?
作为万宗之巅的嫡传弟子,宗主唯一儿子,灵力低微一直是原主的心病。
陆程哲这话若是说与原主,估计又会得到一记心高气傲的眼刀,可温竹卿的死穴不在这,在意的也并非什么灵力,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他将瓷瓶揣进了怀里,轻声道了声谢。
陆程哲嘴角微抿,眉角却挑得高高的,好像比温竹卿这个占便宜的还高兴。
温竹卿觉得有趣,嘴角勾起弧度,“我对你并不喜,你就不怕我修为大成后日日找你麻烦?”他语气散漫,像是在闲话家常,“还是你以为给我棵低阶灵草就能讨好我,我以后就会对你另眼相待?”
这话问得突兀尖锐,若对面是装的,十有八九会露出马脚。
然陆程哲却镇定异常,“师兄虽对我不喜,却也未曾真的为难过我。”
的确,原主面对不喜之人只会视而不见,转身,离开,倒真不曾怎么为难过他,倒是温了了天天打着温竹卿的名号,找陆程哲的麻烦。
“而且在我心中...”陆程哲顿了顿,声音轻柔,“师兄是个好人。”
温竹卿乐了。
他是不是好人暂时放下不论,原主对陆程哲可真没多好,虽然没有明着欺负,却也因为嫉妒陆程哲灵力充沛默许了温了了的行为,说好人实在牵强。
而他——就是为了虐陆程哲而来的!
这个陆程哲是为人正直到以为整个尘世都是正直的,还是单纯到了天真的地步?
眼前忍不住浮现出一张杀伐决绝的脸来。
同样一张脸,那人可是妥妥的高智商,年纪轻轻尚未毕业就创办了公司,并做到业内前十,要是陆程哲穿越过去,以这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着急智商,估计两个月就能将那家公司败光。